木门发出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牛棚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高大的身影动作一顿。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林素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煤油灯的光从侧面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极其英俊的脸。
高挺的鼻梁，薄而紧抿的嘴唇，下颌线如同刀削一般利落。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那双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黑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锐利、冷静，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他的目光落在林素身上，没有惊讶，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深沉的审视。
林素注意到，他站起来的时候，左腿的动作有一丝不自然的停顿。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有事？”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夜色还要低沉，带着长期抽烟的沙哑，像砂纸磨过心头。
林素握紧了怀里的木匣子，指尖的冰凉让她找回了一丝镇定。
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顾晏同志。”
她仰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叫林素，林大山的侄女。”
顾晏的眉梢动都没动一下，显然对她的身份毫无兴趣。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这种无声的压迫，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心慌。
林素攥紧了手心，汗水濡湿了掌心。
她不能被他的气场压倒。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她选择开门见山，任何的拐弯抹角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只会显得可笑。
顾晏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双深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是嘲弄。
一个深夜闯入他这个“坏分子”住处的女人，说要和他做交易。
这听起来，确实像个笑话。
林素没有理会他眼神中的嘲弄，她将怀里的小木匣子放到他面前那张破旧的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她打开了匣子。
在昏黄的灯光下，几块银元反射出柔和又诱人的光泽。
那张用油纸包好的存单，也被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这里有五块袁大头，还有一张五十块钱的存单。”
林素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把这些，都给你。”
顾晏的目光从那些银元和存单上扫过，然后又重新落回到她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深沉，只是那丝嘲弄更明显了。
在如今这个年代，这笔钱无疑是一笔巨款。
足够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家过上好几年富足的日子。
“条件呢？”他惜字如金。
林素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
“娶我。”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牛棚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顾晏脸上的嘲弄终于凝固，取而代de是毫不掩饰的审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素。
眼前的女孩，瘦弱、苍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像一根风中摇曳的芦苇，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理由。”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我叔婶要把我卖给村里的张屠户，换彩礼给我堂弟娶媳妇。”林素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自己的处境。
她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哭诉卖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不需要同情，他只看利弊。
顾晏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种发生在村里的腌臢事毫不意外。
他重新坐回木墩上，拿起刚才放到一边的烟草和纸，慢条斯理地卷起一支烟。
他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面部轮廓。
“所以，你就找到了我？”他的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飘忽，“你觉得，嫁给一个‘坏分子’，会比嫁给一个屠户更好？”
他的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自嘲。
“张屠户会打死我。”林素平静地回答，“而你，不会。”
这是她的直觉，也是她的赌博。
一个骨子里如此骄傲的男人，绝不屑于对一个女人动手。
顾晏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视她。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和他不一样。”林素说，“你和他，不是一种人。”
顾晏沉默了。
他吸着烟，一口接一口，牛棚里很快弥漫开浓重的烟味。
林素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判决。
她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后背的衣衫也快要湿透。
许久，顾晏终于掐灭了只剩下烟蒂的卷烟。
他看着桌上的银元和存单，眼神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
“不够。”他吐出两个字。
林素的心猛地一沉。
他嫌少？
也是，对于一个曾经的京城贵公子，这点钱或许根本不入他的眼。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坠，难道她赌错了？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顾晏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一个‘坏分子’，自身难保，随时可能被拉去批斗，跟着我，你要吃一辈子的苦，受一辈子的白眼。”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你跟着我，图什么？”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拒绝更加诛心。
是啊，图什么？
图一个暂时的安稳？图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林素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绽放，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凄美。
“顾晏同志，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苦不苦的，总比被人打死，或者被人当成猪狗一样卖掉强。”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了她瘦弱却倔强的身影。
“而且……”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在顾晏微微蹙起的眉头中，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能给你带来的，远不止这点钱。”
“我能给你，你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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