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建安帝按照规矩宿在皇后宫里。
皇后因为建安帝给萧逸之与顾长安赐婚，心里终究不大舒服，脸上没有显露，规矩礼仪依旧无懈可击，但周身却莫名散发一种勿近的气息。
建安帝早早洗漱完，靠在床上就着灯光看书，见皇后一直坐在梳妆台前，那头发都快被梳毛了，建安帝放下书，起身站到皇后身后，众宫人见了，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建安帝接过皇后的手中的梳子，将其放到一边，手掌安放在皇后的肩头，道：“朕知道梓潼心里不舒坦。”
皇后抬头去看建安帝，却什么也没看到，转回了。
“朕原也是不同意的，小八是我们的第三个孩子，朕虽不若像关心太子那般关心他，也不像娇宠明华那般娇宠他，但朕从不曾忘记，他出生时，朕的喜悦，那是朕与梓潼生了明华后，隔了四年才盼来的孩子。”
说到这个，皇后也有些动容。
“为人父母的，刚开始不过希望他们身体健康、平安顺遂、长命百岁，到了他们慢慢长大，希望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们的枷锁也越来越重，朕不知道平常百姓人家如何，但是生在帝王之家，有些东西，必须要会，也有些东西，必须放弃，人活一世，其实并不能顺遂。”
皇后闭了眼，她其实心里明白的，也早就听宫人禀告了当时的情况，是自己儿子去求得圣旨赐婚。
“小八幼时受了磨难，哪怕捡回一条性命，身体也是有些损伤的，当时太医说的明白，国师也给算了卦，子息上……”建安帝不愿说全。
“臣妾知道，可他再不好，依旧是臣妾十月怀胎生下的，总希望给找个性子温顺的，能知冷知热的人……”
“你觉得这是他想要的吗？”建安帝将皇后转过来，自己蹲下，一只手握住皇后的葇荑。
“朕知道你疼爱他，朕也是他的父亲，朕也会为他考虑，虽说他求婚突然，但朕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寿安郡主之母曾救过小八，这是众所皆知的，如今小八在寿安郡主弥留之际请旨赐婚，既全了恩义，又顺了情义，又为我皇室给天下百姓树立了榜样，若是寿安郡主从此过世，我皇室不过多了一个受香火之人，小八再娶便是，若是寿安郡主如现在这般还能活下去，梓潼你别说，寿安郡主看着诸多不好，可是不可否认的，整个天朝，她在贵女之中也是数得上的，才貌品行家室，都是拔尖的，配得上我们小八，这是其一，其二……”建安帝将威远侯得到的那封信给皇后看。
皇后看了一惊，建安帝做了个止声的动作，“其二，这天下将来是要留给太子的，小八不能争也不能抢，太子若是活的长久，小八和小十二等自然是可以好好享受荣华富贵，最不济也能做个闲散王爷，可是建德八年的事情，太子的身子怕是也有些不如意，哪怕如今看着好，将来若是太子的儿子继位，你说他们是否还能如太子在位时过的好？”
“不会的，太子他仁厚……”
“便是知道他仁厚，可再仁厚，亲兄弟能照拂，亲叔叔能照拂吗？朕自认仁厚，可你看看在这京都住着的几位皇叔，有几个过的真的好，哪怕有皇室的尊贵身份，日子怕也是过的紧紧巴巴。”
是啊，当时为了打压几位皇叔，皇祖母给皇叔们选的妻子，皆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说家室嫁妆，就说品貌才德，又有哪个堪配？皇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虚怀自小最是疼寿安郡主，若是寿安郡主真的还未婚配就去了，按照我朝习俗，就算是贵女，也不能葬入家族墓地，不能享后世烟火，只能做孤魂野鬼，他那般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当年白氏去的时候，便差点跟着去了，若不是寿安郡主让他重新拾得活着的理由，怕是当年雍国已经率领铁骑踏破我天朝国都。内忧外患之际，那些年轻的将领还欠缺些火候，国家也需要威远侯一门。”
眼泪从皇后眼眶滑落，建安帝起身怀抱住皇后。
“呜呜呜……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建安帝轻轻拍着皇后的背，“朕知道，朕都知道，我们才是这天下最无奈的人，总是要考虑许多，最不能任性，梓潼这些年受苦了，哭出来也好。”
哭了一会儿，皇后大概也觉得几十岁人了还这样，有些不好意思，都不敢正眼看建安帝。
建安帝一笑，“你哟！”然后正紧道：“也只许今日哭这一回，明日小八进宫来，你可别哭了，我们的孩子都孝顺，若是小十二见小八惹你伤心了，怕是要与小八打上一架，可他又总是打不过，宫里的红豆糯米糕怕又是要被他都啃了。”
“噗嗤。”皇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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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那边厢气氛融洽了，靖安侯府东院里气氛却是冷凝。
安顾氏钗环未卸，靖安侯衣冠未退，两人面对面围着黄花梨圆桌而坐，屋子里伺候的一个也无。
靖安侯一手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安顾氏捧着茶杯，眼睛一直盯着桌面。
靖安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开口打破沉默，“本来想着让寿安郡主当松哥儿的媳妇，这样，母亲或许会看在寿安郡主的家室上，不让松哥儿兼祧四房，如今找遍京都，能与寿安郡主的家室比肩的，又能让母亲忌惮的，不过两三家，我们侯府的情况，大家也知道，就算上门求娶，怕多半也是不成的，不若就此绝了念头，让松哥儿兼祧，也好为我安家多多绵延子嗣，不至于将来没个子嗣继承……”
“哼……你觉得若是让松哥儿兼祧，他还能想得到我们大房？”安顾氏打断了靖安侯的话。
“就算他还能念在这些年我们对他不错的份上，多加照顾，你觉得其他三房能容许？”靖安侯沉默了。
“婆母是说她的体己不给松哥儿，要留给家里的女孩儿，可我们侯府四位爷，皆是婆母的亲生儿子，侯爷占了长，得了爵位，二爷是个药罐子，是婆母的眼珠子，恨不得所有好东西都给他，二弟妹又是婆母的亲侄女，算下来，二房虽一直没有儿子，女孩儿却是最多的，三房是松哥儿的亲生爹娘，因着幼时将松哥儿过继给我们大房，婆母总觉得亏欠三房，便多加照顾，四弟是婆母的老来子，自来骄纵宠爱，家里庶出的女孩儿十有八九是出自四房的，虽说富贵人家，女孩儿也是资本，可这么多女孩儿，公中要出多少嫁妆？”
安顾氏继续道：“就算让松哥儿兼祧了，婆母能同意分家吗？若是同意分家，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分出去也就罢了，怕是就算分了家，婆母还是要我们大房多加照顾其他三房的，虽是兄弟，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这几年里，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嫁妆也用的七七八八了，你可见他们感念我们一句好？那白花花的银子，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儿，他们呢？一群不务正业、好吃懒做、还乱嚼舌根的东西，良心狗肺是也。”
靖安侯不说话，就是想反驳，也找不到借口，靖安侯府看着光鲜，实则早在十多年前，几个哥儿过世时就不大好了。
安顾氏捂着额头，慢慢按着太阳穴，呼了一口气，道：“本来想着让松哥儿娶了顾长安，一是她身份尊贵，好断了婆母兼祧的念想；一是也想娶了她，让其为我们蓉姐儿的亲事出把力，若是能嫁进英国公府，那便是最好了，就算不成，想我们蓉姐儿有个郡主嫂嫂，我们又有威远侯这门亲家，必然也是可以嫁个好人家，也让人可以忌惮一些，不敢看轻了我们蓉姐儿；一是顾长安是我弟威远侯最得宠的女儿，她生母又是出生英国公府，嫁妆必然丰厚，且她自小身子弱，想必大户人家是不愿意求娶她的，我们家不计较这个，将她聘了来，想必也是会心存感激。”
“哎……如今却是也不用想了，就算我们在不愿意松哥儿兼祧，可满天朝也找不出第二个家室好，身体有缺陷的世家小姐了，既然兼祧不可避免，我们还是从长计议，选个合适的媳妇为好。”
安顾氏冷笑一声，“这个我不知道吗？可你看看，这满京都的，不说世家贵族，就是普通官宦人家，有愿意将女儿嫁来要兼祧的人家吗？就算有，不过是些破落户，能撑得起这千疮百孔的侯府？”
“那能怎么办？兼祧已成定局，你若是真为蓉姐儿着想，还是快快定个人选，给我们蓉姐儿选个好大嫂，这样将来还有娘家人可以为蓉姐儿出头。”靖安侯说完，一甩手去了小妾房里。
安顾氏怒地砸了一个杯子。
几次深呼吸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嘴角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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