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两日累极了，次日我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我慢吞吞地梳洗完毕，推开门就看到俞沉斜倚在我房间的门框上，他的眼睛熠熠生辉，薄唇向上翘着：“早啊，春檀。”
我着实没有防备，向后猛退了一步，他见状试探性地来抓我的手。我堪堪立住，悄无声息地躲开了他：“是来叫我快些出发的吗？”“不是。”
我本做好了他一称是便转头回房拿行李的准备，这么一来反倒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那你这么早过来？”
“我不是来催你出发的，我只是在你门前守了一夜。”他的声音柔和又轻快。
我觉得这人十成十是什么江湖骗子，当初怎么就热血上涌跟着他逃走了呢。
下楼的时候，正碰上老板和伙计们在吃早餐。老板袖子往上撸了一截，露出的右手看不到半点伤痕，他殷勤地向我们打招呼：“两位客人有什么想吃的自便哈，本店住客早餐免费。”
我点头表示了解，俞沉端了些包子馅饼过来，放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我一边吃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的右手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客栈老板的动作停了下来，左手的筷子上还夹着一小块油饼，他看上去很不好意思，想挠挠后脑勺，可是右手丝毫抬不起来，只能作罢。憨厚的中年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我右手没什么毛病，就是打娘胎里就用不习惯。”
这么解释也很说得通，可是我看着那仿佛不受他控制的一条肢体，没忍住又追问道：“那这只手平时会疼吗？”
“就是夜深的时候，右边肩膀像有什么铁器往里钻，不过没什么大事。”老板思索许久回答，说到一半又笑起来，“两位客人不必关心我个粗人，一点苦累没什么难熬的。”
我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俞沉把抹好酱料的馅饼递给我：“今天晚上吃什么馅的饺子。”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吃什么饺子。我咬了一口馅饼：“粉丝加肉吧。”
“好。”俞沉笑弯了眼。
中午之前俞沉都在外头忙活着什么，我也乐得清静，坐在客栈窗边的椅子上观察大街上的人群。人们步履匆匆地各自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像是被规划了行动路线一般有条不紊，没有谁与谁相撞或者争执。
我回头看客栈里的食客，他们桌上摆着精美的菜肴，微笑地品尝着。可是看得久了，便发觉每个人的笑容是如此的相似，连扬起的弧度都没什么差别。
我莫名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下午，俞沉提着满满一篮子菜回来，背上还绑着一块黑布包裹的长枪。他好说歹说把长枪送给了老板，又借用了一会儿客栈的厨房。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小哥，我可不是习武之人，你这东西对我只能权当装饰了。”
老板虽然这样推辞着，他那提两麻袋大米也轻而易举的左手，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
“需要我帮忙吗？”俞沉系上围裙的时候我问道。“你老实坐着，我动作很快的。”俞沉毫不客气的关上了厨房的门。
“包个饺子而已，神神秘秘的。”我百无聊赖地开始嗑摆在桌上的瓜子。
大约两个时辰过去，俞沉顶着个被面粉涂了好几道子的大花脸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不明物体。“俞大厨这次发挥有失水准啊。”我不禁笑出声。
“你尝尝。”他的脸有些红，顿了会又补充道，“不要一口吞了。”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看上去最鼓鼓囊囊的大饺子，咬了一大口。“啊！”我的牙似乎要崩掉了。
“都说了，吃相好点。”俞沉嘴上不饶人，但还是关切地过来查看我有没有受伤。
“你想谋杀本姑娘。”我从剩下半个饺子中取出一块雕花的银币，“这是？”
银币和我身上的两个很像，可是又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不同。
我耳边响起一个老人的叮咛声：“乖孙女，吃饺子喽！”
“吃到带硬币的饺子，一年都会有好运气。”她这样说道。
“春檀。”俞沉凝视着我的眼睛，等着我说话。
“我记起来了。”我说，“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其实之前都接到过和我类似的任务吧？”
俞沉郑重地点了下头：“这个游戏的创造者没有那么多的能量支持如此庞大的世界运转，只能靠捕获他人的自我意识来填补空缺。”
“他们都曾经是有自我有故事的人，如今却成为任程序操控的木偶。”我有些感慨。
“我们会尽量多救一些人的。”
……
马车行了两个多月方至汝城，下了车见到秋霜的那一刻，我深深地怀疑我是不是又失去了什么记忆。“春檀，呜呜呜听说四皇子把你治好了，我一直都等着见你。”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
“秋霜，你为什么会在这？”我面上的震惊比起得知老板阴谋那日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俞沉的计划。”林越商从大门后走出来。
好吧，敢情你们都是主角，就我一个人是真NPC呗。
俞沉把刚醒又被打晕的林月染扔下了马车，又跳下来。林越商看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林月染，不自觉咋舌：“你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好歹也是我的便宜妹子。”
“这可真不怪我，她一路上尽想逃跑，自己从马车上滚下来了。”
亲手把林月染关进牢房，俞沉才真正松了口气：“算算日子，那位也快来了。”“嗯，所有的契机都准备好了，只需守株待兔。”
“契机？”我不解地望向俞沉。
“我们召集了数千人，都属于意志坚定的一类。”他叹了口气，“我们是没有能力救所有人出去了……大家只是被程序压抑了自我意识，只要有一个契机，就有机会苏醒。”
我想起他之前四处赠送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的样子，点了点头，又产生了一个疑惑：“那你是怎么苏醒的？”
“我的契机，是你。”
汝城的气候温暖，琼花已经开得漫山遍野。我推开窗，就能看到花瓣落进来，近处站着黑衣的少年，好像他守候的理应就是我一般。
这样的日子应该算得上浪漫，如果可以忽略天空四周忽隐忽现的蓝色荧光。
某天早上，我发现蓝色荧光越发强烈了，隐约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大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他终于发觉了。”俞沉靠近了我，向周围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呼喊，“同现实连接的缺口即将打开，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人们异口同声地为彼此鼓气：“大家加油！”
“不自量力。”天边的声音震耳欲聋，“不按程序行动，是会受到惩罚的。”
我感到难以抵抗的压力按在背上、膝盖上，已经有人承受不住跪了下来，眼神变得空洞。秋霜紧紧抱住了林越商：“呜呜呜我不要再变回去了。”
“俞沉……”“别害怕”俞沉掏出了一枚刻着并蒂莲花的银币，“撑过去了，今年过年这个就归你了。”
“你骗人，出去了这个就消失了。而且，才过端午，除夕还早着呢。”我忍不住拥住他，嘴里泛起了令人恶心的铁锈味。
“大家不要动摇，想想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片段。”俞沉的声音发着抖，却拼尽全力把音量提到最大。
“区区数千人，就想对抗我制定的规则吗？蝼蚁。”
“呵，你未免对你的规则过于自信了。你没有分全部的意念来这里，不是吗？”俞沉轻抚着我的头发。
“你在胡说什么，你知道什么。”那个自信满满的声音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其他世界，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吧？”俞沉笑道，“你很享受睥睨众生的感觉是吗？可这些世界的造物主——从不是你。我们是第一个胜利的，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疯子！”那个声音吼得歇斯底里，天空散发的蓝色荧光却有变弱之势。
“再帮我一次好吗？”俞沉稍微松开了我，双手捧住我的脸。我好像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这种事情，还要我一字一句地答应吗……”
俞沉贴上我的额头：“那是当然，我很尊重我的女主角的。”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的唇就落下来。
我看到周围升起金色的光点，汇聚着一大片一大片，无数的画面走马灯般在我眼前放映过：有将士在敌前冲锋陷阵、少女及笄礼上拜谢宗亲、母亲牵着扎着两个小辫的稚子，是戴着耳机的少年在练歌房昼夜不休地练习、学生收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爱人于大雪漫天中十指相扣走路回家……
蓝色荧光越来越弱，一声刺耳的呜咽声后，天边也没有了动静。一个金色的圆点渐渐显现，逐渐形成裂缝，再破出了一个大窟窿。我听到鼎沸的庆祝声，俞沉抓紧了我的手随人群一起向前跑。
“如果再见，你愿意重新认识我吗？没有晕倒的那一种。”踏进那片光芒时，他松开我的手，问我。
……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停车场睡着了，看了一眼手表，我改变了去公司加班的行程，打算回老房子看看外婆。“不过她最近总念叨我有没有找男朋友，该怎么糊弄过去呢？”我踩下了油门。
灯火通明的街道渐渐暗淡下来，路两旁的树木变得繁盛，我远远看见一辆黑色的林肯打着双闪，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倚着车门。
“需要帮忙吗？”我停了车，摇下车窗。
他看过来，如玉的容颜染上一抹绯红：“我的车抛锚了，不介意的话可以载我去市区吗？我一个人往前走怕会遇到劫匪，再死一次怕是没那么容易回来了。”我没忍住笑了：“原来我们差不多倒霉嘛。”
“帮我这一次，我以身相许呀。”
“那你得先陪我去见我外婆。”我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他开开心心地坐了上来：“没问题，端午刚过，她老人家能提前半年包塞银币的幸运饺子吗？”
“看你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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