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铅门?啧,小公子怕是外地来的吧?那黑山白水人少地稀,去作甚么?前些年的时候啊,早被极乐派那帮家伙屠满门了,再往前走啊,就坍塌的那块石匾还在。要是找趣犯不着往那疙瘩里钻。”
一个老汉裹裹身上的棉衣,拿个搪瓷大碗将清水一饮而尽。
“不可能,前阵子我舅父还曾写信嘱咐过我,我应该不会找错。”少年捏了把汗,语气软了一截。
“错不了,我从小就在这替人拉烟草了,这哪家办喜办丧,哪家是穷是富,哪家里的丑闻媳妇偷汉男的不举,有什么冤家,有什么要巴结的,我……”老汉把脸靠向那个少年,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我都知道。”
少年一听更拿不住主意了,他又往旁看看朱玉。她还乖乖的在门外拿干草喂养马儿呢。
“大爷,你真的确定那是沉铅门吗?我舅父……”
“哎,行了,行了。我骗你作甚?看你这打扮,应该也是和家里闹脾气离家的小少爷吧,听爷爷句话,早些回去照样锦衣玉食,不就层脸皮么?”老汉抠抠脸。要是他能有他那样的地位,他家就算撵他他也要要扒拉那门槛,坚决不走。现在的娃娃都咋想的,陪自己的婢子私奔,连名财都不稀罕了。
“不行!”似乎是触到少年的逆鳞。他语气强硬起来。
“那你认识白一鸿吗?他是沉铅门的掌门,你不可能不认识他。”
“嘶!”老汉摸摸下巴:“你这么说,我倒记起来了,还是前两天的事呢。驿站那边来了个送信的,哭着喊爹喊娘的求人帮他带个口信给那什么少爷,陈茂,不对,念啥,陈卯。”
“是陈青泖!”
“啊啊,对对,我说哪里怪怪的,没听全。他说,要把‘沉铅人鸟散,勿寻浮雁峰。稻香压穗粒粒饱,没入二尺打基梁’带个那位小公子。客栈里大家看他举止怪异,怕是抽了什么疯,都避得远远的,哪有什么人帮他。”
咕咚。陈青泖重重咽了口口水。
“那然后呢?”
“还能怎么样。第二天小伙计就把那晦气的家伙拉去埋掉了。这事见怪不怪。”
“他!他这就没了?!”
“嘿嘿,我看你也要小心点。要你真与这行打油诗有关,被有心人听见,你瞧,那帮皮青的铁汉子一直偷往你这瞟呢。”老汉用碗掩着看戏笑着的下脸,贼兮兮得提点他一下。
少年往身后一望,斜对桌的那真做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脚边撂些包袱和一些铁家伙,奇形怪状,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反正不是闲着太撑用来锄地的。他们也向他这边狠狠地瞪了一眼。
瞅啥瞅?
陈青泖忙回过头,打了个寒战。也觉得热起来,用手扇扇自己吓出来的汗。细细品着那首打油诗。
“勿寻?稻香?二尺?基梁?”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虽糊涂着,但隐约也感到这不是久留之地。
“谢谢大伯伯慷慨告知,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向外人提及此事。”他双手握拳,施了一礼。刚准备出去喊朱玉走,就被打断了
“哎,小伙子,你这就不懂规矩了。”老汉把那龟裂的手掌往碗里拍拍。他拉住陈青泖的衣袖。
陈青泖才幡然大悟。罢了,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从怀里摸出两枚铜币,放进他的碗里。
“唉唉,打发叫花子呢。就这点?”
“我只有这些了。改日我找到我舅舅,定再备些好礼看望您老人家!”陈青泖回瞪了这个厚颜无耻的老汉一眼。
“啧,嘴巴说的不好使,画个押娶我闺女我就不张扬开来,像你这么阔绰,养个小老婆应该不在话下吧,不然我就喊了。”老汉还抓着他的衣袖。喉咙也被他细细割裂开来,嘶哑得叫着。
“好个厚颜无耻之徒!”陈青泖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请求,他还是个家里连婚事都要长辈再三定夺迟迟未定下来的小公子,哪里听得这等害臊话。脸登时就熟了。
“你喊吧,我看我是两条腿跑得快,还是你这四脚的王八叫的快!”他抛开话后,干脆一扯衣袖把它活活撕烂。
“朱玉,快上马,别管那些行囊了!”陈青泖边跑边喊,他一跃跨出门槛,解下栓马缰绳,那马好像收到惊吓,闷哼一声,迈着蹄子踢了陈青泖一脚。
“公子,怎么这么急啊?”朱玉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一旁安抚着马儿:“素商,你再这样就不要你了。”
那马还算有点灵气,听得这话竟乖顺不少。
“别管了,我们快走。”陈青泖拉着朱玉上马,踢开马蹬子,拉着马回头往远处奔。
“驾!素商,跑快点!”
那马背着两人奔向暮色之中,转而不见踪迹。
“呵呵,不错,有点我当年的样子。但还是嫩了点。”老汉吹个口哨后又抠抠他那张脸皮,翘起二郎腿来。
他惬意得看向店里剩下的那帮客人。他们全都站起来,一脸严肃得朝那个老汉逼近。
“你放跑了他!”这是个陈述句。
“嗯。”他眯眯眼。
“你傻掉了吗?那是刺客追捕令排行第九的。他值多少银子!”
“钓着呢,跑不了。我们能赚笔大的。”
“他能钓出什么东西!不就是那陈家的老二,只有钱没有权,钓什么!”
“呵,我总算明白你们为什么打了半辈子的光棍了,没看到他旁边那个小姑娘吗?”
“白翅一族的血脉可不多了。”
陈青泖瞧见后面没人追上来,如负释重得吐出口浊气。月上来了,一弯钩让他想起在家院子里的银盆下漾起的涟漪,朱玉青涩的脸不染尘纤,她压着他的头细细得搓洗他的长发,为他浇水揉搓,洒出的水碎了一地的月光。她不是很标致的那种美人,若把美人比作牡丹,那她就是茉莉。她总是发着淡淡的香气,和她本人一样,美在骨子里。
“朱玉,你说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他感到朱玉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不重的力道,却要把他的心压折。
“那老汉吓着你了?”朱玉在他身后安抚着他,向安抚那马儿一样的语气。
“没有。他给我传了首打油诗。”陈青泖摇摇头,他又把自己记下的片段复述给朱玉听。
“稻子?莫非是指稻丰城?”
“稻丰城是哪?”
“我未入陈家时随母亲在那住过些时日。稻丰城离这不远,我们赶一夜的路兴许能到。只不过我们只能先露宿街头,我家里人不太欢迎我们母女。他们不会接纳我们的。”朱玉遗憾得摇摇头。
“那深入二尺打基梁是什么意思?”陈青泖仍推敲着最后那句诗。
“二尺?有点熟悉,应该也暗指地名把。不过我现在是记不得了。那时我年岁尚小还不太认那么多街街巷巷。”朱玉讪讪笑了笑,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谢谢你,朱玉。”陈青泖望着错杂在眼前的荒路,心里却安心不少。
“又说什么话呢?”
“谢谢你能来到我的身边。”陈青泖没有回答朱玉。而是在很久之后,在耳旁裹着飞雪砸碎的声音停歇后,在感知到朱玉渐渐在他身后传来匀称的鼻息,睡熟了后。
他默默的对着漆黑一片的远方说了这么一句。从那以后,陈青泖就再也没有说过类似温柔的呢喃。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