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冷汗唰的冒出来，他抬头对上源缈的眼睛，顿觉自己的一切都被这个女孩给看透了。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源缈也不催他，一笑，突然问：“刘先生，您和缠着小悯的这个鬼，究竟是什么关系？”
刘先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郑会长听得一脸懵逼，忙去扶他，刘先生却摆手拒绝了，他突然哭起来：“小普，你是不是还怨着爸爸，那你来找爸爸啊，你找小悯干什么，他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郑会长扶着刘先生的手僵住了，嘴巴半张，说不出话来。
向随此时领着一个看起来病歪歪的鬼进来，源缈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对坐在地上的刘先生说：“刘先生，您恐怕要跟我说说小普的故事，不然，我没法对症下药。”她不会滥杀无辜，即便是鬼，只要没有十恶不赦，她也不想滥杀。
刘先生已经完全不顾形象了，他抽泣起来：“是我对不起他，源大师，您能救小悯吗？”
源缈：“能，也不能。”
刘先生：“什么意思？”
源缈：“您再这样顾左右而言他，不告诉我实情，我不会帮你救小悯，您恐怕要另请高明了。”
“别，别走。”刘先生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见面之后便知道源缈不一般，自然不能就这么错过了，他握紧双拳，似是下定决心般，“我说。”
刘先生目光悠远，回忆起从前：“我大儿子，叫刘普，前年随我去山区给山上的农户发新年物资，他到那后，水土不服，病了，正好遇见大雪封山，这一耽搁，人就没救回来。”
源缈看向年轻的男鬼，向随给他使了个眼色，男鬼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刘先生的眼睛几欲充血。
源缈看着刘先生低垂的头，蹲下身来，说：“去送物资前没有看天气预报吗？送东西难道还得住那不成？为什么没有立即回来？”
刘先生被问得再次噎住。
源缈：“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不说，我就走了。”
“别。”刘先生狠狠闭了闭眼，老泪纵横道：“小普本来不愿意去的，我年龄大了，身体不好，那边气候差，他怕我病在山上才跟着我去的。”
“本也想着东西送到就回来，谁成想那年雪大，山里的熊跑出来，还伤了人。见我们去了，保镖手里还拿着枪，乡亲们就求我们帮忙把熊除了，我觉得这个忙帮得上，就没拒绝。”
“可没想到，才住了一晚，小普就病了，”刘先生说着抹起泪来，“我以为没事的，村民们也说会医，他就是有些高原反应，吃了土方子就好，这一治就是4天。”
“第五天，小悯说有些难受，觉得这药越吃越严重，怀疑他们根本就不会治，让我带他先回家。我们去就开了一辆车，要走肯定要3人一起走的。”
“这话正巧让过来送饭的村民听见了，他们跪下来求我们一定要帮忙杀了熊再走，保证他们的土方子绝对没问题，不信的话他们可以自己喝。”
“说那熊已经伤了他们两个人了，大家搬出两里地也不管用，冬天这么冷，他们没处去，如果不把熊杀了，他们恐怕都得死。”
“小普见我为难，就说再等两天，如果他还是不见好，怎么也得回去。”
“两天后，小普情况更严重了，可那熊还是没出来，村民们一起跪在地上求我，我看着他们可怜，就没答应小普的请求，选择了留下。”
“结果当天晚上，大雪封山，我们就是再想走也出不去了。”
“雪这一下，就是20多天，小普硬是拖着、拖着，没能等到雪停。”
源缈余光看向年轻的男鬼，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刘先生。
刘先生已经支撑不住身子，他趴在地上，说：“雪太大，熊找不到吃的，果然又来打扰村民了，我的保镖看到熊，瞄准后就把他它杀了，可小普，却永远留在了雪山上。”
“我，我承诺把他接回家的，但我太忙了，我定好了计划去各地慰问低保户，还要赚钱，后来想着让他住在雪山，空气清新也挺好的，就没着急去，我不对，我不是个好父亲，我对不起他。”刘先生哭着，几乎趴在了地上。
源缈让他自己平复情绪，转头问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男鬼小普。
源缈：“你有什么打算，能说说吗？”
刘先生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这一下，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仍穿着去世那天劣质兽皮衣的儿子，无声流下泪来。
多年不见的儿子声音清冷道：“我就想问问刘先生，那以后，为什么没带弟弟去过雪山？”
“为什么那群村民害死了你的儿子，你却依然没有断了供给物资。”
“我想看看，如果再遇到一次熊刘先生会怎么做，是选择保护那群村民，还是选择保护自己的儿子。”
刘先生闻言，却不认同了，他说：“山中有熊，咱们就一辆车，带不走所有人，当时咱们要是走了，他们就得死。”
小普笑：“是啊，您没走，所以他们活了，您儿子死了。”
刘先生摇头：“不，不对，那是因为正巧碰上了大雪封山，不然咱们都会没事的，没事的。”
“哈，哈哈。”小普突然笑出声，说：“您猜我临死之前听到了什么？”
刘先生身子一震，被这几个字打击的背脊一弯：“大雪封山并不代表无路可走，他们知道如何下山的，您信吗？”
刘先生背脊更弯，没说话。
小普却又平静下来：“我也想明白了，您当然是知道的，但您能理解他们不敢对您说实话的心情，知道如果告诉您，您就可能带我走，咱们走了，他们可怎么办呢？”
“不但没人帮忙对付熊了，还要冒着大风雪去带路，得不偿失啊。”
刘先生：“他们一村上百口人，为了村民安全，存着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小普轻笑一下：“是啊，您从小教育我要天下为先，普济众生，存爱人之心，我已经不想去争辩您的决定是对是错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件事，您从那之后，为什么不带弟弟去雪山？”
刘先生：“我也没去，所以没带小悯去。”
“行。”小普嗤笑一声，突然没了力气般，不想再问下去了。
他朝向随行了个归顺的礼，然后转过身，看着始终不敢抬头的父亲说：“我现在只问最后一个问题，刘先生，小悯现在已经被我逐渐附身了，等附身成功，我就能活，但是他会死，如果附身失败，我就会死，他会活。请问刘先生，您想选哪一个？”
刘先生不敢置信的望过来：“你竟然想杀你弟弟。”
小普扬起一抹坏笑：“刘先生，现在，您两个儿子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呢。”
刘先生摇头，根本不信大儿子的话：“你既然找上门来，怎么会放过你弟弟？”
小普一指源缈：“源大师在这，我逃不了的，您可以让她杀了我。”
刘先生看向源缈，源缈迟疑一秒，点头。
刘先生身体踉跄一下，好似瞬间老了10岁，他喃喃道：“小普，你已经死了。”
“你弟弟没有错啊，我把命赔给你行不行？”
小普周身鬼气一盛，看向床上的弟弟，走了过去。
刘先生紧张的站起身来就要抓他：“你别碰他，他是你弟弟。”
小普充耳不闻，过去将留在弟弟身上的鬼气全部收回。
刘先生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只重复念叨：“我把命赔给你，他是无辜的。”
小普却不再理他，朝向随点了点头。
刘先生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身穿纯白休闲服的长发男子挥出一道绳索，缠住了小普的手腕，转瞬消失。
“小普。”刘先生一口气没喘匀，失了魂般，跌坐在地。
这时，床上的小儿子醒了，看见这一屋的人，有些茫然。
刘先生却顾不上小儿子了，他爬到源缈身边，急切道：“大师，大师，小普呢，小悯醒了，他会怎样？”
源缈睨着他：“您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还管他干什么？”
刘先生猛地摇头：“不，不要，您救救他吧，我去死，您救他回来。”
源缈摇摇头：“他从未伤过你，也并没有伤到小悯，他也不会附身。”
刘先生不敢置信的摇着头。
源缈：“您既然觉得人性本恶，又为何要兼济苍生呢？”
“这苍生里面，又为何偏偏容不下一个思慕父亲的孩子？”
“既然做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不是吗？”
刘先生跌坐在地。
源缈：“对了，我要什么样的报酬郑会长都知道，您反正也是要做慈善的，将钱款打给郑会长就好。”
郑会长早就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闻言直愣愣的看过来，眼珠都不会转了。
源缈叹口气，往她身体里留了一道真气，下了楼梯。
源缈见小普已经不在了，有些疑惑的望向向随。向随指指还未消失的阴差，源缈了然的叹了口气：“既然放下了执念，重新开始也挺好的。”
向随笑：“我们回家。”
源缈坐在客厅地毯上平复情绪，向随就静静地陪着她。
源缈说：“有人为了儿女，不顾他人死活，有人却可以为了不相干的人不顾儿女的死活。”
“你说究竟是那权贵更可恶一些，还是慈善家更残忍一些？究竟怎样是对，怎样是错？”
“你说这做人还真是挺难的，怎么好像无论怎么做都不对呢？”
源缈转头望着向随：“你觉得，面对外人和自己人，究竟要怎么选才好？”
向随轻轻拂过源缈的眉眼，笑的温柔：“我不知道别人怎么选才好，我只知道我该怎么选。”
“我不会去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无论是对是错，是善是恶，无论和你对立的是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
“对也是你，错也是你。”我心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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