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兴高采烈的等待着韩妈妈的好消息,全府上下皆想着姑娘的婚事将成,个个莫不眼笑眉飞,张月娘更是欢欣若狂,连嫁衣花样如何都有了打算。
然而韩妈妈的到来却是犹如在滚热的油锅中浇下一瓢凉水,除却张月娘,所有人都处于震惊愤怒中,张月娘是因为不知道,而旁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告诉她这个真相。
“此话当真?”张鹤羞怒交加,扯着韩妈妈的衣领喝问道。韩妈妈手中的丝绸绢子一甩,眼泪都快掉下来,只道:“我怎敢有那个胆量欺骗老爷夫人,此事真真确确是徐家老夫人说的,那李家姑娘原是衙门里衙役的妹子,因了衙役与徐班头相熟,便是结识了李姑娘,尔后两人情愫互生遂由着家里做主订了婚的,至今都三年了!然此事隐秘,只左右几户人家晓得,衙门里的人许也是晓得的……”
张夫人一听这话险些厥过去,王氏心急之下,不禁骂道:“好一个中山狼!如此戏耍我们,当真是猪油蒙了心!”
张府尹面色如铁,端坐在紫檀夔纹雕花太师椅上,手攥握成拳,死死箍着扶手,“你去时,徐然可在?”
韩妈妈连连摇头,道:“徐班头并不在,似是公家有事,去了临近的余县。府中只老爷夫人在,我一提来意,徐老爷与徐夫人皆是诧异,他们原以为徐班头订婚一事旁人皆是知晓,谁料得会闹出此等笑话。”
张鹤略一思索,又道:“你确定没找错人家?这哪有订婚三年还不成婚的道理,徐兄如今二十有六,莫不成这徐家老爷要自家儿子做旷夫不成?”
韩妈妈一听这话急声辩解道:“千真万确的事,老妪两只耳朵听得真真的,据徐家老夫人说,李家早已催婚,李家姑娘今年也十七了,哪经得起耽搁,徐家老爷夫人也惦记着抱孙子,催促了几回,可徐班头皆以衙门事务繁多无暇成亲为由拖着,这才耽搁到现在,哦对了,前几日徐班头倒是回过家中一趟,说是未免耽误李家姑娘,愿与李家退亲,叫徐老爷给打了一顿,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夫人醒转过来,一面掉着泪,一面斥责徐然用心险恶,“他已是有家室的,竟还要欺瞒月娘,哄得月娘为他魂不守舍,他意欲何为?”
张鹤早已怒发冲冠,气冲冲的便要去找徐然对质,张府尹沉声喝道:“站住!你要去哪儿?”
张鹤道:“自然是去找徐然算清这笔糊涂账。”张府尹冷哼一声,又道:“咱们如何站得住理儿?他从未明说对月娘有意,那两样赠物他大可以不好推拒为由敷衍过去,传扬出去吃亏的还是月娘。”
张鹤怒道:“旁的倒也罢了,女子赠男子荷包,这用意人所共知,尤其那最后一枚……他岂会有不明白的道理?”张府尹闻言不禁冷笑道:“他的理儿就在这,大可说是怕坏了月娘名声才假作不知收下的,到头来还是我们张家的不是。”
“那他为何要佩了我的荷包……”张月娘幽幽说道,众人这才发现张月娘正站在门边,神情哀戚,泫然欲泣。
原来这张月娘得知了韩妈妈登门的消息,以为是徐家同意了这门婚事,匆忙带着小蘅前来,谁料想却是听到这样的噩耗,顿是有如晴天霹雳,以致神思恍惚。
张鹤上前扶了她,劝道:“妹妹不必为那小人自伤,不值当,天下好儿郎多的是,不止他姓徐的一人。”
王氏亦是随声劝慰道:“妹妹如今莫想这些,父亲母亲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张月娘闻言,恻恻一笑,似怒似悲,“公道?呵,我哪里还需要甚么公道。”说罢,竟是一口鲜血呕出,张夫人见爱女袖上朵朵莹白如玉的玉兰花被鲜血染红,那红如火光灼痛了她的眼,只觉刺刺的疼,霎时便是哀号了一声就彻底晕过去了。
张家顿是陷入一片混乱,韩妈妈只得借机逃了出来,又见张姑娘其情可悯,遂将徐然所作所为传扬了出去,只是顾忌张姑娘闺誉,便隐去了名姓,只称是城外某大户人家姑娘,不想此事引得青州城内轩然大波,众人或可怜、或愤怒、或耻笑,但多的皆是怪那姑娘不知廉耻与他人私定终生,这才平白断送了自个儿将来的姻缘。
韩妈妈本想借此叫徐然遭世人唾弃,不想反倒险些坏了张姑娘的名声,这却是始料未及的,惟怕张家深究开来会寻自己麻烦,遂连夜收拾了细软逃离青州城。
而另一边李家得知了此事,却是未如常人所想退婚,反是催促着徐家尽快将婚事办了,徐家老爷也知以往太过纵容自家儿子,以致于酿成今日大祸,故而当下便做主将婚事定在六月初三。
待徐然回来知晓此事,却是五味杂陈,心下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又碍于徐老爷威严,只得点头应了,如此一来,徐李二家便开始着手准备起婚事。
这一日,徐然上衙门办公,远远的便见张鹤在那站着,知是避不过,遂走了上去,作揖道:“张兄。”
张鹤并不搭理,只冷冷看着他,徐然又道:“月娘她……如何了?”张鹤一听这话顿是怒火中烧,却碍于衙门人多,遂压下心内的怒气,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去,徐然不免尴尬,却又知此事错在自己,心下便也没有嗔怪。
张月娘此时已是昏迷多日,郎中瞧了都说是急火攻心加之大喜大悲损了心脉,恐命不久矣,张府尹不禁懊悔自己不该做主替月娘提亲,又听闻徐李两家婚事定于六月初三,思及粉衣女子所言,愈发深信不疑,连夜便带着自家夫人与儿子儿媳往观音庙去,几人在菩萨跟前跪了一宿,仍是未见粉衣女子现身,回到家里听闻月娘醒转后吐了几口血便又再次晕过去,更是夜不能寐,一家人便是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月。
到了五月二十八,张月娘终是好一些,张府尹心怕徐李两家的婚事会刺激得张月娘再次病发,故而与夫人商议后,决意将张月娘送往姑苏将养,待她身子好转便许配给王子建为妻,张月娘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只终日垂泪不思饮食,张夫人每每见及爱女情状,不禁哽咽难言:“月娘何苦来哉?”
张月娘却是泣不成声,只道:“我又如何不知与他无缘,只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忘而不忍。”
张夫人气道:“竖子!来日定要叫你父亲与衙门知府说了,将他下狱法办!”
张月娘一听这话情急之下便又是哭求道:“莫要害他!此间种种俱是女儿一人之错,女儿从未与他明说,由始至终他皆不知女儿心意,怎能怨他。”张夫人闻言,顿是又气又恨又怜,只得与女儿抱作一团失声痛哭。
张府尹原打算五月末便要张月娘动身,谁料张月娘时好时坏,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就这般拖着,眼看六月初三临近,张府尹也顾不得女儿病未痊愈,吩咐张鹤在六月初二这天送张月娘去往姑苏,临行前夜,也不知是哪位下人说漏了嘴叫张月娘晓得了徐然成亲之事,不想张月娘却是平静非常,没有众人意料中的哭闹,只是安静的坐在床上做着女红,张家人心想许是张月娘醒悟了,知自己与徐然一事不过是镜花水月,便也不再强求缘分,如此一来,一家人倒是放了心。
六月初二,天方蒙蒙亮时张家一行人便已动身,张月娘一路沉静寡言,毫无异常。马车行至三里坡,也不知是从哪传来的喜乐,众人心下一惊,张月娘本是眼眸半阖靠着引枕歇息,这隐隐传来的丝竹乐声却是叫她瞬间睁眼,小蘅错愕之下尚不及开口就听得张月娘笑道:“徐生来迎我了。”
说罢,趁车内众人不注意便跳下马车,往城内方向疾奔而去,一面跑着,还一面将身上的斗篷解下,已是夏末,虽热暑未消,却也有了孟秋的萧索,一阵风刮过,那斗篷顺风落下,众人这才看清张月娘披着的斗篷之下穿着的赫然是一身血红嫁衣,张鹤领着小厮在后追赶,却不想张月娘虽是病了多时,此刻亦有如神助,众人拼尽全力也难以追上。
眼看到了城门,张月娘似是力竭,只见得她步履迟缓、身形飘忽,张鹤不禁喊道:“妹妹随我回去!”
只这一声却是将张月娘逼上了城楼,此刻城内已是四方来往商人聚集,因了有早市的缘故,城内人群众多,张月娘一身红衣立于城楼,偶有几人抬头一看,见月娘身着红衣又青丝披散,面上表情诡艳,纷纷大为惊骇。张鹤不敢贸然上楼,只苦苦在底下劝道:“妹妹下来,你若不愿嫁与王家,我这就回去求父亲取消这门婚事。”
张月娘却只是吃吃笑着,不发一言。
早露朝霞,如红莲玉貌,张月娘痴痴瞧着,精魄飘忽早已随其远去,眼前的场景一幕幕皆是关乎徐然,从上元初见到暮春荷包相赠,最终如青烟跌落定格于韩妈妈一句“与李家姑娘定亲三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徐然如此痴迷,似乎是前世之事,许是自己欠下的债,今生便要来还他。
张月娘如斯想着,竟有顷刻觉得自己对徐然的爱慕许只是一笔孽债,偏这时远远有一迎亲队伍走来,眼看着就快走到城门了,张月娘却是忽的一笑,莞尔柔媚,似极了三月里枝梢绽放着的桃花,只见她朱唇一动,口中低低道了句甚么,旁人却是听不清的。未久,便见那身红衣似火灼伤了天际朝霞,衣袂翩翩于风中飞舞,众人还来不及惊叹这场景凄美,就见得张月娘如残阳一般自城楼一跃而下,重重摔在地上,瞬时但见城楼之下血流成河。
而那迎亲队伍此时正巧走到城楼,青骢马上绛色红冠的新郎官赫然便是徐然!
原是李家怕夜长梦多,将婚期提前,不想却反闹出这等祸事,徐然眼睁睁看着张月娘一身嫁衣坠亡于自己眼前,心下竟生出不计其数的悲痛,一时呆愣于马上,似是没了魂魄一般。
斜风卷过,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沙迷住了眼,只见得不知从何而来的黄沙飒飒飞舞,天色昏暗犹如晦日的夜晚,一干人等纷纷以袖掩面阻挡不断袭来的沙尘,而徐然却在这失流疎剌的风声中听得一句呢喃:“君悦妾兮然疑作……”
犹如一道闪电霹雳而下,徐然胸臆中忽而激荡起无数的波涛海浪,身子不由往前一栽跌下了马背,待他双手一撑直起身子时只觉心口又胀又酸,脚上也似被拴了千钧重量一般动荡不得,继而只听得他“哇”的一声,当下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而李家姑娘听得外间吵闹,又闻惊呼,便将盖头掀了撩开帘子,谁想见到的竟是一红衣女子躺在血泊中,不觉惊呼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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