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清晨白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看来春雨要连下几日了。少年道人揉了揉脸庞，把春日的困意都揉去。
背上背着一个木箱，这是张青渡和李老头这些年安身立命的东西。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起，周遭还是有些人影窜动，大多是往南边方向去的，这些都是附近的乡邻，路过道观前面，都会遥遥挥手，与少年示意，少年一边关门，一边点头示意。
这些人就住在道观旁边，却很少踏入道观一步，道观的香火钱，与这些人一样，是从城南那边挣的。
人只是需求自己活着，还眷顾一家老小的时候，就很难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一个年迈身影站在道观外，并没有往南边去，而是从怀中篮子里掏出几个鸡蛋，笑着递给了张青渡。
张青渡也不客气，收了两个，其他的也就不要了。
老阿婆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撑着伞，就往南边去了。
阿婆是个哑巴。
早些年家里没有子嗣，如此年纪抱不到孙子，是很奇怪的事情。背着家里人来道观里，偷偷算了一卦。那是固执的李老头第一次改签，所以阿婆得了个“子孙绵延”的上上签。第二年阿婆的第一个孙子出生，阿婆觉得是求来的，所以每次大的集市日子，都会顺道带着鸡蛋过来道谢。
阿婆至今也不知道。
求子，是要去菩萨庙的。
去往城南的路其实不近，尤其是道观更是位于江淮城的最北边。
张青渡清点了木箱里面的东西，重新背起，撑着伞，慢悠悠的往城南方向走去，黑猫落在木箱子上，微微打盹。
昨晚李老头交代了，要赶在天黑时回来。
…………
江淮城南的一条冷清街道上，人影稀稀，偶尔有几个有钱人家的稚童打开阁楼窗户伸出手来，马上又被雍容妇人娇斥着拉回去。
张青渡找了路边一处关门酒楼，把伞固定在石缝中，将背后木箱取出，拿出一个小凳子，木箱放在身前。
零零散散的东西从木箱子里面拿出来。
八卦镜、铜钱、龟甲、阴阳图………
还有一张写着“推其天演，晓其阴阳”的残破的布。
将布盖在木箱上，张青渡端坐在小凳子上，润了润嗓子。
“算卦了算卦了！”
“不灵不要钱！”
“红白喜事，科举高中，带着生辰八字，都能算！！”
耳边传来街道上若隐若现的骂声，大清早的，是有些扰人清净。
张青渡浑然不在意，小道果然年轻，中气正旺，声音竟然传出去如此之远。
小雨霏霏，街道上人开始多了起来，不过大多是从城北而来的，希冀着卖些东西，大多数人毫无所获。城南的富人家，极少有这种天气出门的。
一个穿着破烂男孩子披着蓑衣，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双手叉着腰，脑袋刚好越过木箱，两条鼻涕挂在鼻子上。
“喂！张青渡！你上次说的可是真的？”
“我说什么了？”
男孩有些着急，跺了跺脚，裤腿上又粘上些泥水，暗自退了一步，不让泥土溅到木箱子上。
“你说我会成为一名剑客！你亲口说的！”
张青渡努了努嘴，“你急什么，下顿饭在哪儿找好了？”
男孩闻言有些窘迫，男孩姓盖，有个他自己都不喜欢的名字，盖耳双。
盖耳双父母双亡，还好男孩天生的气力大，不亚于一个成年男人，酒楼帮劈柴，饭馆帮挑水，总算是把自己养活了下来。
见男孩不好意思开口，张面带笑意，眼神却有了微妙变化。
“怎么，当了负剑远游的剑客，就要暴起杀人？”
盖耳双双手不知不觉攥起拳头，低着头不说话，背上有冷汗冒出，混着雨水，让男孩心生寒意。
盖耳双自己知道，自己没有父母，酒楼饭馆愿意让自己帮忙，是看自己做的多，拿的少，所以这个很聪慧的少年，其实表面对那些其实也没有高人一等的酒楼小厮极为恭敬。
但其实他知道，他是不怕的，哪怕有次见到华贵逼人的江南巡抚浩浩荡荡的游行，他依然不怕。
只是在面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个子比自己高许多的，同样不怎么受待见的少年道人，盖耳双总有些莫名的恐惧。
张青渡低头伏在木箱上，刚好与盖耳双平齐，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逗你玩的。”
盖耳双如释重负，老实说，他有时候也觉得张青渡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难怪与自己一般不受待见。
张青渡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今儿没事吧？”
盖耳双擦了擦鼻涕，搓了搓手，手指指向一座酒楼，“天香楼还没开，最近都没活干，幸好去年存了吃的。”
“那挺好，今儿给我打下手，小爷给你……五文钱！”
张青渡原本伸出来的三根手指又变成一个手掌。
盖耳双面色激动，剑客的事情先放一放，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只是马上又神色萎靡，叹气道：“你一天都赚不到五文，才开春又下雨，哪里有人。”
张青渡一把拽住盖耳双的耳朵，将他拽到雨伞下，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个略微小些的凳子，看起来很硬实。
“坐。”
盖耳双抿了抿嘴，他记得他和张青渡说过，他爹以前是木工，逢年过节都会给他做个小凳子，盼望年年登高。
盖耳双还是坐了下来，与张青渡一同坐在冷清的街道上，世道好像更好些了，往年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多人来摆摊的。如今都能过个好年了。
张青渡抬头望去，朝着一个阁楼上的孩子做了个鬼脸，盖耳双自然不知道，他羡慕别人冬天有个取暖的大房间，自然也会有人羡慕他天大地大，找个地方就睡觉。
“别误会，我可不想做你爹，这个凳子，要是今天给不了你五文钱，就给你抵债。”
张青渡背靠墙面，阁楼上的孩子被拉了回去。
盖耳双缓缓点头。
春雨润如油，想来不能以常理看之，雨势骤然变为瓢泼大雨，路上行人与摊贩尽皆离去。
然后盖耳双就见到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一道白光从高处落下，晃人心魄，一人从白光中走出，仿佛与尘世隔离，雨水不沾身，好似神仙下凡。
丰神俊朗的男子环顾四周，径直朝着酒楼边的两人走来。
盖耳双看的分明，明明是雨水堆积之地，那男子脚步刚落，落脚之处便凭空生起一股气流。
盖耳双见那人面目和善，可他却感觉那人绝不是什么好易与之辈！不禁有了夺命而逃的想法，只是又看到张青渡安然自若的身影，又没来由有些心安。
只是片刻，就让盖耳双目瞪口呆！
张青渡猛然起身，朝着那个男子大吼道：“老兄！这边！过来躲雨！”
待到那人走进，张青渡眼神上下扫视一番，询问道：“敢问老兄是何处人氏？这一手障眼法耍的好！小道在江淮多年，也曾见过许多江湖好把式，可如老哥这一般出神入化的，还真没有！”
男子眯着眼，见那少年道人眉目真诚，不像作假。不过也不妨碍他随时可以杀了这个说自己是江湖把式的小道士。只是转念一想，此次来江淮的，后面还有个老道人，自诩名门正派，为人恶心至极，若是杀了这个小道士，那老道定然不放过为自己长名声的机会，被他缠上可不好受。
于是男子抬手朝着张青渡挥了一下折扇，一股莫名气机从折扇之上，无声落入少年道人眉心之中，笑问道：“小兄弟，江淮朱氏，往哪里走？”
张青渡见这人不回答自己，有些失望，指了指南边的方向。
“从那边直走，然后见到一处酒馆，再左转，最大的宅子就是了。”
男子笑了笑，手持折扇抱了抱拳，朝着张青渡眨了眨眼睛。
“小兄弟，就此别过咯。”
瞧着男子的背影，张青渡神色遗憾。
“哎，还想与这位老兄学些真手段。”
盖耳双自从那人过来，就闭口不言，打定主意要当个小哑巴，见那男子走了以后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张青渡，我感觉这人不是好人啊？刚才那也不像障眼法啊。”
张青渡一巴掌拍在聂耳双头上。
“你懂什么。”
聂耳双嘟囔着嘴，没有说什么。
张青渡双手抱胸，目光看向长街的尽头，聂耳双总觉得他在看老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酒店掌柜的欺负过你没有？”
聂耳双摇摇头，酒店掌柜是个挺好的人，欺负他的，大多都是与他同为打杂的小厮。
张青渡歪过头，正视着眼前身世凄惨的邋遢男孩，郑重说道：“我在书上看过，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强者拔剑斩向更强者，剑客，尤其如此！”
声音不大，却让盖耳双震耳欲聋，久久回不过味来，他没读过书，只是觉得这样的书上道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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