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淅沥沥落在青苔石板上，整个江淮被春雨笼罩在内。
一座道观在雨雾朦胧之中若隐若现，此处位于江淮最北端，离着极富盛名的淮河不过百米之遥。
春来冰化水涨，纵然江淮位于大楚最南端，依然避免不了水患之祸，淮河水流由以往的柔弱女子，一下变成了庄稼汉子，粗暴的拍打在岸边顽石上，发出阵阵响声。
两个佝偻的身影坐在道观门檐下，一人身着道袍，面容苍老，眉目皆白，轻轻喘着气，气如白雾，飘去雨中皆不见。一人看着与老道人年纪相仿，却是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脸色红润得多。
两人中间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两色颇为惹眼，一看就落子极多。两人早已停下手中拈子的手，听着雨打青石声。
老道人将双手缩入袖口，似乎春来冬去，那股南方带着湿意的寒气并没有尾随而去，而是继续留在这人间，让好些穿不起袄子的穷苦人家多吃些苦难。
富家翁手中捏着一块顺手捡起的石子，用力丢出，虽然年老，颇有几分气力，石子落在一块同往道观的青石板上，声响被雨声盖住。
富家翁有些失望，轻轻开口道：“再早些年，你信不信我能将这块石子丢到淮河里。”随即又叹了口气，“老咯老咯！”
老道人不置可否，挑了挑眉，一句话就让富家翁有些尴尬。
“你不是说年少时也是翩翩公子？虽手无缚鸡之力，也让京城富家女纷纷侧目？”
富家翁信誓旦旦说道：“何时？陈老兄，看来你的确年长与我，记性比我也要差上些许啊。”
老道人头也不转，一本正经的说道：“大楚开元二十三年，正月初四。也就是，昨天。”
富家翁眨了眨眼睛，正要错开话题，却没想到姓陈的老道人率先开口。
“你说，这场雨会下多久，多大，水位上升几厘几毫，朝廷何时派遣官员降水，赈江淮之外游民水患之灾。”
说罢，不等富家翁回答，老道人站起身，轻轻踏出一步，踩在石板上，有些失落。
“占卜卦字，年老临死，竟是一样学不好。”
富家翁看着面容古板的老道人，宽慰道：“如今世道，算命卜运，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那些云里来雾里去的真仙人，哪里找得到。”
“不过当朝皇帝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贤明君主，至多不到春分，想必朝廷就会将南方水灾人祸平息下来。”
老道人面容依旧刻板，不见动静，富家翁这些年有事没事就从江淮南边过来，早已经是老道人熟悉多年的老友，此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道观又重归寂静。
一道年轻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哟哟哟，朱老头儿！今儿来的早嘛，我方才看功德香也不见起伏，说不定就是你坏了风水！”
姓朱的富家翁偏过头，笑看着那道年轻身影朝着门外走来。
年轻身影穿着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道袍，神色懒散，打了个哈欠。肩膀上站着一只漆黑的有些怪异黑猫，任谁看过去，都会被这只黑猫夺取眼色，实在是黑的有些怖人。
少年道人在门外站定，与富家翁互换了个眼神。打开手中油纸伞，将肩头湿润的老道人笼罩在其中。
“明天还有几家北边来的有钱人家，到时候没了仙风道骨的样子就不好了。你知道的，那些人家和咱们附近这些乡民不同，可不信我能给测出个二五八万来，关键时候还得靠你。”
富家翁暗自点头，还是这小子说话好听，其实前些年陈老道人与这少年道人的关系远远没有如此和谐，一个刻板严肃，一个顽皮跳脱，整日里鸡飞狗跳的，只是老人老了，少年就像一下子长大了。
陈老道人点了点头，也不与富家翁做个别，径直朝着道馆内走去。朱姓富家翁也不介意，一个不把自己当和蔼道观观主，一个不把自己当书生大儒，挺好。
少年道人注视着老人慢慢走进道观，步伐稳重的消失在视线里，没有跟上去搀扶。老人的的倔强性子，不允许他这样做，少年熟悉他的脾气。
黑猫轻声嘶叫一声，离开少年道人的肩膀，落在屋檐下的横梁上，目光幽幽。
富家翁笑道：“道观养猫，可不怎么吉利，以老陈头的性子，放任这头小猫在此处多年，我这些年一直奇怪的紧。”
少年道人坐在陈老道原来的靠椅上，翘起二郎腿，摇头晃脑，也不言语。
老人的鼾声传来，道观不大，两人听得分明，少年道人这才开口：“今年他瞌睡更多了。”
话锋截然而转，用极为不敬的手指指向面色红润的富家翁，说了句恶言：“不过还是你先死。”
这句在寻常古稀之年的老人听来怕是要气个半死的言语落在富家翁耳中，却没有生起多少涟漪。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是去年才确定，老陈头的确是个凡人。”
少年道人闭目养神，富家翁继续轻声说道：“你也知道，江淮若是有不明势力进来，我不放心。”
富家翁又重复了一遍，“尤其是最近，我不放心。”
少年道人置若罔闻，富家翁也不急，就这么坐着，少年与陈老道不是一个姓氏，自然也不是什么宗亲关系，少年姓张，名青渡。
张青渡其实有张清秀的面孔，只是这些年在城北小巷子里给人测字算命，难免有树荫遮不住的地方，所以面孔不算白净，更多一些市井气息。只是有双较为明亮的眸子，看得出少年的机灵劲，只是大多时候少年隐藏的很好，让人觉得这是个憨厚的少年。
本来连成一线的雨水微微小了些，只是想一粒粒青稞般落在地上，声音更加嘈杂。
张青渡转过头，看着那局落子很多，毫无章法的棋盘，老陈头不会下棋，最多背过几份棋谱，也只是会照本宣科的那种。眼前这个看似只是一个闲来无事的富家老人当然不是这样。
只是棋力高到可以让一个对下棋什么都不懂的人觉得与自己棋力一般无二。
张青渡随意的落了几个子，朱姓老人也不闲着，两人有来有回，终于让毫无章法的棋盘显得真正势均力敌起来。
“啪！”
张青渡一把将棋子拍在石桌上，“不下了不下了。”
“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就因为你和老李头不错的关系？老朱头，咱俩关系还没到这个地步。”
老人思衬一翻，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不谈盒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单单是这个盒子，就能建造身后这座破烂道观不知多少座了。
黑猫目光陡然望向那个价值连城的盒子，准确的说是望向盒子里面的东西。
张青渡一把揽住朱老头的肩膀，另外一直手很是流畅的将盒子放入怀中，口中连连笑道：“这那成这那成，您是长辈，请小辈办事，哪有这样的道理，惭愧惭愧！”
朱姓富翁半点不会小觑眼前少年，郑重说道：“如此一来，有劳道长了。”
“好说好说。”
张青渡略带深意的说道：“朱老头，就不怕小道拿了东西不办事儿？”
真名朱顾庐的老人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事，轻松道：“张老弟，你这可就不讲道理了，哪有收人钱财不替人消灾的道理。”顿了顿，老人又开口道：“其实很大的原因，是我确认了老李头的确是个普通道人，我相信他，才会相信你。不然纵然你如何道法高深，朱顾庐也不愿将朱氏身家性命交托与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此时的张青渡才算有了些闲聊的兴趣。
“你那名声响彻大楚的关门弟子出面，不是更好？”
朱顾庐苦笑一声，说道：“当年对他不起，如今更不能寄托与他。”
张青渡摇了摇头，没兴趣去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反正上了点年纪的老人，各有各的倔强。
朱顾庐坐了一会儿，等雨势再小些了，才起身朝着南方走去，至于那个盒子里面的宝物换来年轻道人的因为何事何时出手，朱顾庐并没有交代。
行至一转角处，摆放着一辆马车，车夫是个稍稍比朱顾庐年轻些许的老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老爷。”
车夫将朱顾庐迎进马车，驾车往南方驶去。
到了一处平常繁华此时却有些冷清的街道，车夫轻轻开口：“老爷。”
朱顾庐睁开闭上的双眼，揉了揉眉心，最近许多事情，有些烦人。
车夫有些犹豫，朱顾庐笑着说道：“阿南是想问为何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少年身上。”
自小便跟着朱顾庐鞍前马后的朱阿南说道：“老爷，纵然那小子真的天赋异禀，可也从不曾在江淮展现过真本事，他实在太年轻了。”
朱顾庐左右手摩挲。
“我这几年一直翻阅江淮所有大小事记录在册的卷宗，发现短短几年之内，江淮竟然莫名其妙死了许多各地流窜此地的匪徒，其中不乏江湖恶人，宗门贼人，都死在了北边。再加上我十年前所见的一幕。和一些颇为怪异的异象。”
“这个少年，极有可能。”
“是谪仙人。”
朱阿南睁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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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边上，张青渡撑着伞，望着水中被雨滴打碎的倒影。
“真是场大好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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