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浅水原沿着泾水下游分至两岸，萧云戈再睁眼之时，周遭已然由黄沙变成了绿荫，尤是生长于南方的他，见到此景之后，依旧觉得视野开阔些许。
绿洲沿着泾水向外延展，而泾水的对岸，已然一片灯火通明的闹市，河岸停着一叶孤舟，萧云戈随李牧严下马，来到江边。
江风拂过树叶，飒飒作响。
船上下来一位老者，唱着古调:“河右澶漫，顽为之魁。王师如雷震，昆仑以颓。上聋下聪，骜不可回。助仇抗有德，惟人之灾。乃溃乃奋，执缚归厥命。”
见到江畔边二位少年之后，老者悠悠的道:“夜间泊船，需通宝二十文。”
李牧严丢下一袋沉甸甸的通宝，说道:“这些都归你了，今夜这船包下了，去大凉，子时回程。”
“好咧”船夫望着一袋钱财，朗声应下，将卯抛到岸边，摇到了岸边。
还未等萧云戈反应过来，李牧严已踏入船中，他如同入定一般，在船中纹丝不动，萧云戈在他对面坐下，本有千般万般疑虑，见李牧严双目紧闭，便未开口叨扰。
只是，这客船之上，静的瘆人。
船沿一深一浅的吃着水，船上的老者依旧唱着古调:“万室蒙其仁，一夫则病。濡以鸿泽，皇之圣。威畏德怀，功以定。顺之于理，物咸遂厥性。”
萧云戈听的出神，这歌谣像是在说人，又像是在说一个王朝，船上的老者像是看出了他的疑虑，指着一处灯火通明的岸景，对他说道:“小公子，你可知道这条泾水之畔，那处夜夜笙歌的是那个王侯将相？”
“泾水之岸，莫不是薛氏父子？”萧云戈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畔边华灯初上，碧瓦万户，楼台跃入江景后，水岸相连，宛若天上琼楼玉宇，华光万千。
“小公子你这就错了，薛氏父子在泾水之西，泾水自下游分岔，向西引是黄河之浊水，映不出这楼台碧瓦；而我们此去的大凉，于泾水之东，泾水畏水交界之处，渭水清而不浊，大凉帝李衹为仁人志士，只可惜太听他从弟李毅的话，那李毅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老者徐徐道来间，忽的话锋一转，愣是让萧云戈慌忙间咳出了声。
“前辈慎言，晚辈自南上此处，所闻并不同前辈。李毅和李袛同源同生，随末暴乱，若不是李家掀杆而起，长安便无法破而后立，李毅于战前杀敌，李袛为君仁厚，将隋末囚兵系数放还，却也留了些翻上作乱的余孽，为君不忍，才是为君大仁。”
萧云戈饶是不想惊动了身边的人，还好，对面的秦王并未作声。
倘若这船夫若是知晓他骂的大唐开国皇帝李毅的儿子，也坐在这船上，他是死也不会渡船的。
为国不仁，为君狂傲。
老者看着这少年看似孱弱，却颇有见地，笑问道：“小公子可是同这李家有所渊源？若这番明仕之道，何不跟随凉王，老夫看你这性子，不像是带兵打仗的料，也不像那些工于心计的谋士。你说凉王不忍不仁，我看你倒和凉王像的很，和大凉子民也像的很，若是此去大凉，以你的性子，应能受得凉王欢喜，打仗是建功？明治理国就不是了么？”
萧云戈莞尔，知老者说说笑，拱手善言:“承蒙抬爱，晚辈已继承家中衣钵，为医者不入仕。”
老者笑眼看他:“小公子贵姓？家中可有亲故？你这脖子上的狗是打哪来的？”
“晚辈姓萧，字子弈，”萧云戈如实道来，只是对脖子上的动物似有所亏欠般：“前辈，脖子上的是狼青，不是狗......”
话语间余光扫过对面的李牧严，船已至江中，而对面之人仍纹丝不动，萧云戈看见他眉目紧闭，额间微微发汗，便知事有蹊跷，这秦王带他过来，看来也是早有准备。
萧云戈把过脉相之后，按住了其神门穴、内关穴，如此之后，李牧严才缓缓睁开双眸。江风拂过萧云戈的发髻，他迎着秦王的目光，无端生出战栗，按着穴位的手不由自主的退了回来。
而李牧严只是带病之身，什么也没做。
那一刻，让萧云戈忆起了那日他见到扬着“李”字旗的唐军，在浩浩荡荡的压过平原之后与陈国交伐，金戈铁马间，长安的老狼李毅的身后，便是金甲铁骑之上的狼王李牧严，尸骸遍野间少年浑身都散着肃杀的野性，相比于略显苍老、平和的李毅，李牧严通身的威严，浴血奋战时势如破竹的爆发力，仿佛是浑然天成的王者，只一眼，便让寻常如萧云戈这般的人，有着想逃跑的欲望。
这是和最初救下的奄奄一息的那人，截然不同的气质，他救下的人，如今近在眼前且让他觉得恐慌。
他天生就有着让寻常人为之震摄的威严。
“泾渭之界到了，小公子你看。”老者饶有兴致的一言，打破了萧云戈的瑟瑟，他转身望住月色之下的江边，渭水与泾水相交织的一带，分割出一条细长的银线，泾水浑浊，在夜色下漆黑一团，渭水清澄，可映出皎皎月色，两水相交，形成了一条明显的河带。
在月色之下，已然壮阔至此，若是在白日里，必定会是一道奇观。
饶是月色尚好，萧云戈脖子上的狼青跳了下来，对着月色开始嚎叫，萧云戈闻声回头，看着这瘦弱的狼痞子，心中暗道：这小东西，也就在晚上嚎叫时像匹狼，其他的时候，就是个四不像。
泾渭之界延绵不绝，萧云戈正入景放空之时，却看见兴奴纵身跳到了对面的人膝下。
他正想去捉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狼时，却听到了狼王略带戏谑的声音，透着江风，传到他的耳畔：
“子弈，你这狼青，可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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