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萧云戈就看到李牧严捉住小狼青的脖子拎了起来，狼青在他的手中没来由的变得温驯，一动不动。
而下一刻，它就被提到了船沿之外，小狼反应迟钝，爪子在触及水面之时才开始扑动，拼了命的朝这萧云戈开始哀嚎。
“兴奴不善水!”船只狭小，萧云戈快步向前，已然双膝跪地，欲托举住临水的兴奴，他尚未品出身侧之人意欲何为，却恍然间觉得，这被人扼住咽喉放于水面的，是他萧云戈自己。
月色下，二人的影子被拉长，映入江中，他跪于船板之上，像是一个臣子在对王臣服。
“这只狼青为何取了个伶人的名字？”李牧严任凭手中的狼崽子如何哀嚎，也没有松手，只是玩味的看着萧云戈。
“兴奴是故人赠的，只道个好养活的称谓，不足为奇。”萧云戈伸手去接狼青，一时没够到，回手间指尖多了把狼毛。
船只颠簸，兴奴嚎的越发厉害了。
船上的老者停下了手中的桨，严正道:“这位小公子玩心再重，也不能拿这狼崽子丢泾水玩，纵然这牲畜再善水性，入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泾水，也是出不来的。”
“何必为难他？”老者叹息之余，萧云戈已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接回了兴奴，狼青孱弱的卧在他的膝前，脑袋拼了命的往他怀里躲。
这主宰唐军的王，性情如此阴晴不定，侪身而过间，萧云戈触到秦王臂膀间的几片麟甲，只觉冷的彻骨。
“取伶人的名的狼青，不会水，如此牲畜，长不成草原的王，连浅水原都野猫野狗都敌不过，留着有何用？”李牧严声色严厉，训话之意，俨然像是对这条狼青较上了劲。
他这是做甚？
萧云戈诧异道:“兴奴温煦，并非恶兽，他跟着我东北西走，饥一顿饱一顿，却从不咬人.....”
船上的老者闻言后，忽展颜大笑，朗声道：“小公子是大善之人呐，大善之人呐！这小狗随主子，随小公子的性子！”
萧云戈随老者的笑声侧身，回眸间，却见秦王面色苍白，额间又似有发汗。他犹豫片刻，还是放下了兴奴，为李牧严按穴止汗，萧云戈不是习武之人，纵使是深按穴位，亦是不痛不痒的触觉。
若是带上毫针引入穴位，就不必那么费力了。
他这样想。
李牧严本不欲再废唇舌，垂下了眼，只是额间渐渐舒缓，他睁眼，见到眼前的少年，杏眼看之间无半分杂念。
他眼中看到的少年，如一副干净的水墨画卷。
如果说，秦王的眼里能窥见大唐的千里江山图；那萧云戈的眼中，却只有这夜色下的泾渭之水，流转间，映出星河鹭起，斗转星移，却不染这尘世间一点风尘。
沉吟片刻，秦王终是声色由疾变缓：“昔日与父亲北上，那是父皇尚是隋朝旧将，隋帝派精兵数千，却不是打仗，而是去和亲，良酒美人，系数奉上。那突厥的小儿，同我一般大，说是要同隋朝的子民切磋一番，我便应下了这战书，天湖之畔，我只身赴约。”
“而他，却带了一匹狼青，他的狼青，可不像是你的兴奴，那是真正的草原霸主，虽为狼崽却健硕无比，它几次想扼住我的咽喉，被我用手挡了回去，却仍躲避不及，被拖入水中，突厥小儿野性似他父亲，但尚未经历沙场，不嗜血腥，他从湖中把我拉上来，让小狼如狩猎般戏谑了一番围捕了我，便又去寻别的乐子了。那时我才知，原来狼青是善水的，这些牲畜尚能主宰我的命，如践踏一只蝼蚁那般。”
“而每年向突厥朝贡的我们，又是何其的可悲。”他眉间淌下汗来。
“父皇建立大唐后，亦曾畏于四面番邦，欲主和而生平，但有我李牧严在，定然不会让此事发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秦王顿了片刻，望住萧云戈怀中的兴奴：“子弈，我不知你故人缘何赠你这狼青，但他若是增你狼青，定不是让它随你这般自轻自贱。幼狼迟早要成为狼王，会学会狩猎、围守、扼住敌人的脖颈，让他们诚服于你。”
“那人赠你狼青，是要它护你周全，不是你护它周全。”
秦王在叹息，叹的是一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怀中的狼青好似听懂了这一番话，又好似没听懂，往萧云戈的怀中，萧云戈听懂了，却依旧置若罔闻。那人赠他狼青，是如秦王所言那般，只是朝不顾惜的时日甚多，他本是无垠之水，只在这乱世中，隐于时势，泯灭在这云云苍生之中。
若不是此番疫疾，他是断然不会与秦王，或这大唐有半分瓜葛。
孤舟已渐至岸边，泾水之畔灯火通明，老者将船舶抛于岸边，引二人上岸后，李牧严走在前，回身见到萧云戈仍将兴奴置于怀中，便偏身不再与之多言，他正要向前走去，怀中却多了一袋沉淀的通宝。
这通宝，便是泾水之时，他交给掌船的老者那袋。
老者已入暮年，两鬓斑白，却依然声色朗朗，目光如炬：“若我知道你是李毅之子，断不会渡你过这条河，你进这大凉，为的是你大唐的工业，却不曾想带来兵荒马乱，会致大凉与何地，传闻秦王幼时畏水，这泾水，你便自己淌回来吧！”
话音一落，老者便使着这一叶孤舟，再次没入了夜色下的泾水之中。
李牧严闻言后，不为所动，连眼都未抬一下，只把这一袋通宝丢给了萧云戈，便向灯火通明的闹市，选得一匹良驹，邀萧云戈上马。
秦王畏水。
萧云戈在夜色中，只探其脉相玄细，却辨不出其症结所在，原是现在细细看来，脸色才恢复了些气血。
既是畏水，却为何要渡河至此？
“无碍，回浅水原的路，凉帝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李牧严兀自说这句话，驱马疾行，街巷角落的灯笼随着马蹄带过的风飘摇，萧云戈闻言应声，兴奴依旧架在他的脖子上，头裹在一侧。
少年望见街边酒香处，有丽人轻咬手绢，弹唱一曲琵琶，琴音绕梁，不绝入耳。
如此佳境，只能远观，不可驻足，甚是可惜。
“此去为何？”萧云戈难得问起缘由，一半是叹这秦王的马太快，一半是叹这美景太过仓促。
秦王侧目，眉目似有展颜，道：
“马匹、弓弩、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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