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现在只剩下十里不到的距离了，段将军的陇右府兵到了之后，会分出部分加入轨道营建中。”
关城城头上，李佑指着正在改建关城城门，同时铺设铁轨的府兵兄弟，脸上充满了意气风发之色。
“再给我十天时间，就能完全贯通长安到洛阳的轨道了。”
李恪看着弟弟意气风发的样子，与当初圈禁王府完全不同，笑了笑，扭头对段玄志感谢道：“段将军，谢谢你调配陇右府兵兄弟帮李佑，当然这也是在帮我。”
“这条铁道修通与否，关乎着我回去后，能不能压下这半壁天下对朝廷革新的反对。”
……
段玄志眼神余光从侧面看着这位年轻皇子棱角分明的面孔，看着对方轻松谈论这场震动天下人的大事时，配合着说话，摊开的手掌轻轻拍在关城墙垛上。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陇右军府的府兵兄弟忠于朝廷不假。
但他身为陇右军府将军。
段玄志更加清楚，军中那些府兵兄弟更加感激身边这位皇子。
现在的整个河西与十年前完全不同了。
百姓不但有自己的恒产田地可以耕作，更已经参与到了陇右繁荣的丝路中。
吃饱穿暖，家有余粮，有节余的存钱，孩子可以去遍布河西地区的学塾读书。
学习齐民要术做个农民都比以前目不识丁的农民脑子更灵活，会在田间套种一些价值高的经济作物。
学习掌筹算数术，给丝路商贾们当一个账房先生。
更有从县府、深造去郡府、然后去州府李家与陇右官府联办的陇右顶尖级书院修习君子六艺，深究圣人经义……
段玄志从贞观初年就在河西地区为皇帝镇守河西。
河西近二十年前后的变化，他可以说是完全看在眼里。
前后二十年，河西地区可谓是翻天覆地。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军中兄弟自愿的。”段玄志郑重说道，他没有询问李恪关于长安局势的话题。
尽管心中十分好奇，这条轨道修通，与长安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关系？
……
是夜。
魏王府。
“三位宰辅，喝茶，喝茶，这是本王从皇兄府中顺手牵羊带回来的。”李泰端起茶杯，和煦笑着说道：“这种茶，可都是岭南那边最好的茶，绝对是比贡品都好，三位宰辅有口福了。”
王珪三人并没有断茶杯，面态十分的严肃。
李泰自感无趣，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故作惬意的抿了一口茶。
放下茶杯后，顺手拿起一本书翻动起来。
王珪三人瞧着这位的行为，唇角不由抽搐几下。
唐俭和卢赤松看向王珪。
“魏王，我们希望你明日能够保持一定的克制。”王珪终究还是说的十分委婉：“吴王不会被贬为庶人，也不会开臣子请贬皇子为庶人的先河，魏王应该可以放行了吧？”
李泰心中十分恼火，这态度让他十分不爽。
他把书扔在桌案上，冷冷说道：“岳父以为本王回来是搅局的是吗？”
“本王是为了自己！”
啪啪啪……
李泰的手重重在桌案上拍了几下，起身双手叉腰来到三人面前：“开臣子搞皇子的先河本王绝不答应，地方与皇权对峙，这仗本王也绝对不容许打起来。”
“这仗打起来，就是一场守旧和革新之间的战争。”
“守旧全面胜利，改朝换代？就算不改朝换代，恐怕到时候也没本王什么事情了吧？”
“父皇胜了，就一定是革新的胜利，你们这些守旧之人，会被父皇彻底的扫入尘埃之中，到时候的朝堂之上，定然会是革新派系盈朝！”
“你们说，将来这皇位是谁的！”
“不让本王回来，是不是本王从现在开始，就彻底的退出争储呢？”
“好，本王可以答应你们，明天装聋作哑，但是你们谁要是敢把局势推向战争边缘，本王就跟谁没玩！”
“革新胜了，本王帮皇兄踩死你们！”
……
王珪等人色变，他们竟然没有想过，一旦逼迫不成，事态向战争方向发展，对他们，对李泰的影响。
李泰瞧着三个老狐狸被他唬住了，心中不由得意：任你狡猾如狐，也得喝我李泰的洗脚水。
于此同时，长孙无忌等人也聚集在东宫。
李承乾嘴角还留着淤青，脸色十分难看，在太极殿的兄弟扭打，他没占便宜。
“几位宰辅，说说吧，李泰回来，我们该如何应对？”李承乾神情郁郁，声音有些微怒道。
崔宗伯放下手中茶杯，整了整衣袖，说道：“秦王放心吧，王珪他们一定会约束魏王的。”
“这一次不同以往，如果因魏王的背后插刀，导致我们的全盘计划都落空的话，王珪他们得罪的就是天下士族。”
上一次李恪监国，李泰在关并联合时期背后插刀，充其量只是让并州系和关陇系敌视。
可现在不同。
李泰真敢这么做，他就站在了天下士族的对立面。
并州系也是如此。
李承乾想了想，瞬间轻松了不少，他甚至反而希望李泰明日早朝可以再站出来当搅屎棍。
让李泰那个臭不要脸的自绝天下士族！
咚咚咚……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殿下，城门有人来送消息，吴王入城了！”
哗啦！
外面传来的消息，让书房内的许多人蹭一下起身。
长孙无忌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苦笑，这位皇子给大家的压力还真的不小。
李承乾隔着门吩咐道：“去！打听清楚，他入城后是否入宫！”
几炷香的时间后。
门外又有声音传来：“殿下，吴王入宫。”
这时温彦博等人才相继坐下。
温彦博拿着茶杯，几次要喝茶，可又心不在焉，不宁的看向长孙无忌：“辅机，李恪会不会已经有了应对我们给他设的这个局了？”
“他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反抗，要么乖乖顺从他们的安排，滚出朝堂，去半岛就藩。”
“如果他入宫是请求皇帝同意他就藩，那倒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我们明日便可少浪费些唇舌。”
“等着吧，明日便知分晓了，我们现在怎么猜都没有用，还是想一想，明日该如何控制朝局的走向，不给吴王开口的机会。”长孙无忌淡淡说道。
……
秀丽宫。
卢贵人寝宫。
“陛下，吴王入皇城了。”
门外有声音响起，卢贵人率先警觉，轻轻推了推身边的皇帝：“陛下，王大监传来消息，吴王入宫了。”
随后李世民起身，在卢贵人的伺候下穿好衣服。
李世民冲门外吩咐道：“王德，让李恪来秀丽宫见驾。”
宫门打开，宫娥内侍迅速入内，奉茶，点起熏香。
卢贵人在李世民在宫内软塌坐下后，请示道：“陛下，您与吴王要商议国家大事，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无妨，你也听着，这宫内也没有什么外人，没什么不能让人听得。”
卢贵人不动声色抿了抿嘴唇，眼神看向宫门外。
心中有些紧张，双手手指不是的捏着宫装袖口。
数月来，外面天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她十分清楚。
范阳卢氏，天下士族都想知道，那位一直在中原躲避不回的吴王到底想要怎么反击大家。
宫外不止一次秘密传消息入宫，询问她是否知道陛下与吴王有什么联系。
明日早朝这个谜底就要揭开。
她比所有的朝臣都要早一些知道吴王李恪反击的准备。
在其紧张等待中，只见的王德带着那位王爷，风尘仆仆的进入别院，然后让宫内走来。
“嗨，儿臣打扰爹你的雅兴了。”李恪入内后，随意瞥了眼卢贵人，就搓着手讪笑道。
哼！
李世民心中好笑，嘴上却冷哼一声：“躲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肯回来了？因为你，你爹我现在都下不了台了。”
“这些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擦干净，还要保证皇权不受损害！”
“要不然，那些人不能把你贬为庶人，我也得把你贬为庶人！”
李恪笑着顺势坐在皇帝老子侧面的软塌上，伸手在中间案牍的香薰炉子上撩了撩，点头称赞道：“嗯，这香味儿很别致，爹，能不能赏我一点？”
“这是卢贵人亲自调制的熏香。”李世民没好气道，他扭头吩咐卢氏：“你给这个混球准备点，他脸皮厚的很，开口索要了，得不到就不会罢休的。”
卢贵人浅浅一笑：“臣妾遵旨。”
微微一福的瞬间，隐藏在宫装宽大袖口中的手却在颤抖。
她总觉得李恪似乎在意有所指。
“别闻了，拿着香料滚回你的王府好好闻，说说吧，你准备怎么解决现在地方和朝廷的对峙。”李世民有些迫不及待。
他到不介意杀人，可这次要开杀戒，恐怕就要彻底的血洗崤山以东了。
李恪缓缓坐直，眼神余光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走到宫门口，要去给他准备熏香，却故意放慢脚步的卢贵人，郑重其事，肃杀道：“迁都！裂土！”
……
半个时辰后。
卢贵人陪着皇帝目送吴王李恪离开秀丽宫。
她瞧着李恪边走还不忘边闻一闻他送的一小袋熏香香料，心中的戒备心小了许多。
“陛下，距离五更天很近了，陛下还是再休息会吧。”卢贵人柔声道。
李世民摆了摆手：“不了，你回去休息吧，朕要去太极宫内坐一坐，这混球东西提出来的建议，朕得消化消化。”
话罢，李世民离开。
恭送皇帝离开后，卢贵人缓缓起身，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狠！
太狠了！
吴王李恪，下手太狠了！
她返回宫中，打发走宫中的内侍宫女，只余独自一人之际，不由焦急徘徊踱步：“陛下在秀丽宫接见吴王，让我知道吴王的计划，他是真的相信了我，还是在试探我？”
“吴王李恪，他可真是不把我们士族人家肢解誓不罢休，他怎么能想得出如此狠的手段招数！”
……
外面。
王德匆匆跟在皇帝身边往太极宫方向走去，低声询问道：“陛下，今夜留宿卢贵人宫中，是否要留？”
以前，皇帝交代他，在卢、郑、崔等后入宫的士族出身妃子，绝对不可怀有龙种。
可今天如此机密的事情，在开早朝之前，皇帝竟然让卢贵人旁听，王德有些怀疑皇帝是不是对卢贵人有了不一样的态度变化。
“你个老奴才！”李世民停下脚步，笑骂道：“难道在你眼中，朕竟然连天下江山都不顾了吗？”
“这个命令永远不动摇！”
王德连忙讪笑应道：“是老奴妄猜圣意了。”
“你去，派人盯着秀丽宫，看一看有没有人向外面传递消息，也要盯着皇城内其他地方。”
“把这些人都记录下来，如果秀丽宫有人出宫，就让他消失。”
眼中闪过一抹寒芒，话罢，李世民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转身继续往太极宫方向走去之际，自言自语笑道：“裂土、迁都，呵呵……这个混球，亏他也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
“不杀人，却别杀人更狠！”
王德听着皇帝的话，笑了笑，李恪安排绝对的心腹，他亲自培养，绝对忠于皇帝的人去办事，然后小跑着追上皇帝。
……
翌日。
四更天，许多朝臣就已经出现在太极殿外。
“听说吴王昨夜回来了。”
“回来了，当晚就入宫面圣。”
“我听说还是在秀丽宫内面圣的。”
“陛下十分宠幸这位卢贵人啊。”
……
温彦博与卢赤松不动声色的在群臣议论之际，踱步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
温彦博询问道：“秀丽宫内，有没有消息传出来。”
卢赤松摇了摇头。
温彦博不由皱眉，声音微冷道：“卢阀主，你们卢氏培养出来的这位，不会背叛了你们卢氏吧？”
“温宰辅如果不相信，可以把你温氏之女送进去，看一看有没有我们卢氏之女的本事！”卢赤松冷哼一声，反唇相讥。
……
吴王府，李恪一直快五更天的时候才从王府内出来。
上马后。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扔给魏叔玉：“叔玉，把这香袋中的香料，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岭南，告诉孙神医，就说本王拜托他，希望他能尽快查清楚这香料有哪些成分，我只能相信他。”
魏叔玉点了点头策马离开。
李恪骑马往皇城赶去。
路上，在靠近皇城广场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路边等待着的曹富贵等人。
曹富贵看到他手，和刘有德两个人跑过来争着给他牵马。
“刘缺德，你松手！你要不要脸！”
“曹富贵，先到先得，有个先来后到没有！”
……
李恪翻身下马，笑道：“行了，你们二位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搞这么一出，是把你们自己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
“哈哈……”
“老曹，刘缺德，让你们争。”
“殿下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你们那些可笑小伎俩了。”
……
其他与李恪相熟的商贾走上来，酸溜溜的挤兑着。
笑话过后，大家安静下来。
曹富贵犹豫一下，不安询问道：“王爷，这次有没有赢得把握，我们愿意把全部的身家贡献出来，支持朝廷打赢这场仗！”
“对，朝廷愿意维护革新的成果，我们这些人就是倾家荡产也支持朝廷。”
“……”
旋即一群人开始表态，陆陆续续的，有更多藏在周围小巷中，来了长安，却一直没有露面的商贾以及陇右等地士族商贾走出来。
吴王回来了，革新的首脑回来了，大家也有了主心骨。
也都想听一听吴王的态度。
李恪压了压手，声音消失。
“打不起来，这天下打起来后，朝廷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之东流了呢？”李恪郑重其事说道：“无论任何时候，你们大家分析朝局，都要以朝廷的基本国策为出发点。”
“一个为百姓谋福祉，要实现天下大同盛世目标的朝廷，他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会任性妄为的。”
“你们如果愿意，可以和朝廷一起来缔造盛世。”
“你们的钱粮，可以用在辅助孤老，可以用在与地方府衙协作创办学塾上。”
“也可以给你们的家乡，以你们个人的名义修桥铺路，可以利用你们与塞北、吐谷浑的关系，为你们家乡的父老购买蓄力，以平价，分期偿还的方式扶持他们发家致富。”
“你们这么多人，如果每个人能够惠及你们的乡梓父老。”
“这新气象就会越来越强烈，百姓对新气象的认可，接受程度越高，谁还能够撼动这股新风？”
……
“老曹，你们向户部捐赠的事情，父皇跟我说了，我建议父皇了，这笔钱朝廷不能接受。”
“在下朝之后，你们到户部，我在户部等着你们，你们把这笔钱粮拿回去。”
李恪虽然没有说会不会赢。
可这番话，却让所有人心中踏实了不少。
曹富贵当即表态：“殿下，这笔钱粮俺会去户部取的，取回之后，就按照殿下你说的，回关中老家，用来建学塾、扶持乡梓父老！”
“对，我们也做！”
“用我们的方式，巩固革新成果！”
……
李恪笑着点了点头，在众人目视中，翻身上马，继续往皇城赶去。
“吴王！”
“吴王到了！”
……
太极殿外的群臣，相互攀谈之际，其实一直寻找李恪的踪迹。
当李恪出现的时候，一下子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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