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岭南西南方向路上的商队似乎有些少了。”
前往雷州的官道上,长孙无忌看着一路渐渐变少的商队,自言自语说道。
崔知温冷笑道:“世叔,很明显,岭南的发展也并不均衡,逐渐进入西南后,恐怕会更加的让你失望。”
大家被崔知温的声音给吸引。
褚遂良等人扭头看去。
程处默唇角一抹冷笑一闪而逝,紧接着挠了挠头,故作憨憨迷糊道:“世叔,对地方事务我是懂的不多。”
“不过岭南地方好像说什么均衡布局,听说是学习陇右的。”
褚遂良点了点头:“均衡布局当初是吴王提出来的,就是将商贸、工坊有集中,但也不能完全集中在一地,造成其他地方因为距离的原因,无法充分的享受到发展产生的利益。”
“对对对,就是这个说法。”程处默连连点头说道:“当初大哥一开始打造了依托珠江三角洲平原地区的农渔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海上丝路。”
“岭南好像明白他们的短板,所以就把造船工坊放到了雷州,利用岭南西南边,尤其是以前安南地区多山地,多林地的特点,依靠造船工坊辐射西南,带动西南的计划。”
“现在西南部的山地,除了茶山之外,百姓受益很大方面来自于伐木。”
“伐木后,会种下从占城等地带回来的天然橡胶,现在我们马车轮子上用的,包裹电线的,都是这种从占城购买回的天然橡胶。”
“以后岭南西南的百姓,除了满足粮食的自给自足外。”
“好像主要就是依托这里天然存在的树木、以及逐渐培育的橡胶树。”
……
长孙无忌瞥了眼崔知温等被他带着来的关陇系年轻人,此刻这些人脸色极为难堪。
他不由失望的摇了摇头。
崔知温等人也是看出了程处默在故意装不懂。
否则什么辐射,均衡就不会说的头头是道。
人家这是早用这种方式嘲讽他们呢。
“世叔,我说的不好,我也就是听大哥絮絮叨叨多了,记住这么三言两语,到时候您还是直接问大哥吧。”说完了的程处默扭头不好意思道。
哈哈……
长孙无忌爽朗大笑,指着程处默:“处默,你爹知节那点本事,还真的是被你这个小混蛋全都学会了。”
“侄子就当世叔你夸奖我了。”程处默讪笑着说道。
又是引来长孙无忌的大笑。
褚遂良几人相视一眼,不管是否站在对立面,他们都不得不承认。
名满天下的长孙老狐狸的确不简单。
嬉笑怒骂,谁都能知道他隐藏在心中的真实想法呢?
数日后。
长孙无忌抵达雷州。
“舅舅,大哥。”李恪带着魏叔玉等人亲自迎接。
长孙无忌看着站在他面前,平和笑着,真的让人生不出反感的年轻皇子,心中不由感慨一句。
李承乾平静询问道:“你让我们来雷州有什么目的。”
李恪一摊手,说道:“没什么目的,就是带大家看看雷州的岭南造船工坊,然后我们乘坐海船出海,刚好后天雷州要组织一次大型的捕捞,到时候至少有一百艘大海船同时出海。”
“还会有大量的百姓架着小船跟随出海,十分的热闹,也算是岭南独有的盛景。”
“看完之后,我们就直接北上,在珠三角广州城的港口登岸。”
……
李恪娓娓叙说着他的安排。
长孙无忌笑着抚须颔首道:“在这里你是主,我们是客,听你的安排,舅舅也的确想见识见识这大海的壮阔,大海到底有什么魅力,让岭南自上而下,有如此大的变化。”
“此番出海,舅舅一定能见识到的,今天先休息,明天我们参观造船工坊、航海学塾、造船学塾。”
“后天我们就出海。”
“舅舅,大哥,请!”
……
岭南造船学塾、航海学塾紧挨着。
建在临海边。
“在海面上航行是很少有任何可以参照物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面上航行,除了比较有规律的季风最为可怕外,最怕的就是迷失方向。”
“这就要求你们,需要熟练的掌握司南针。”
“……”
“司南针总是指向南北两段的,你们可以想一想,为什么司南针总是指向南北。”
“先生,这不就是岭南恪报副刊,吴王提出来的那个疑问吗?先生您是否知道了原因?”
“先生不知,先生也在研究,但做学问,格物致知是不问年纪的大小,你们都可以去研究。”
“……”
学塾房舍外面,李恪带着长孙无忌站在窗户外面参观。
长孙无忌听闻学舍内先生和弟子的对话,不由好奇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知道吗?”
李恪摊手苦笑:“舅舅,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在恪报副刊刊登,让天下人去解答这个问题了,我如果有时间,我就自己去找这个答案了。”
“谁能回答的了这个问题,可是有一千贯奖励,舅舅不妨试一试。”
“钱财无所谓,就为能赢你这个年轻人一次,等舅舅不干这朝廷的官后,也一定得好好研究这个问题。”长孙无忌笑着说道。
褚遂良等人听着这对舅甥的对话,就知道,二人在不动声色的打机锋。
吴王李恪暗示长孙无忌不妨研究研究新事物。
长孙无忌回答,不做朝廷的官后,就会研究,言外之意就是至少现在不会研究这新事物。
李恪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作一请的手势,继续带着众人往前面走去。
众人一路参观来到海边。
“冲进去,站在海水中,站稳了,想要登舰出海远行,你们的根脚就要能够顶得住海浪的拍打!”
“否则你们站在海船上,也就是一只只软脚虾!”
……
一名明显是个老兵的汉子,正在海边训斥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
这些少年站在齐腰的海水中,海浪拍打过来,一个浪头卷着人就往岸边冲。
在老卒催促中,咬着牙坚韧的挣扎站起来,再次重新跑回原来的位置。
一次次被海水冲到,一次次站起来回到原点。
李承乾不由皱了皱眉头:“你们这是在练兵?”
崔知温等人不由眼睛一亮。
这的确像是在练兵,藏民于兵。
长孙无忌看向李恪,他倒是不认为李恪在练兵,练兵会给他们看?
不过如此训练出来,纪律性,坚韧性,的确可以成为最合适的兵源。
李恪笑着说道:“大哥,等你明天上了海船之后,你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了。”
“他们航海的有句老话,后脚跟无力的,在海上就是软脚虾。”
李承乾笑的有些冷硬道:“大哥还真要见识见识。”
回去的路上,崔知温、戴至德几人簇拥在李承乾的身边,低声议论道:“王爷,回去臣连夜就写弹劾的折子,这就是藏兵于民,吴王的企图心已经暴露无遗,野心勃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明日登船后看看再说。”他吃过太多鲁莽的亏了,现在变得格外谨慎。
又一日。
雷州海港。
在李恪的带领下,长孙无忌等人登上了一艘五牙战舰。
“出海喽!”
嘟嘟嘟……
号角声响起,旋即,海港上百艘大海船,更多密密麻麻的百姓小船只升起风帆。
吱呀的坚寒摩擦声中,水手转动着机括将锚拉起。
百舸争流,白帆片片,缓缓向着大海深处驶去。
大小船只近七百艘左右,壮观景象,让李承乾等人看到目瞪口呆。
魏叔玉等一群人看着,不由暗暗一笑。
片刻后,众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戴至德好似自言自语说道:“这海船也平稳的很,根本没有如吴王所说的那般……”
哗啦!
就在此时,一个不大的浪头打来,脚下的五牙战舰瞬间剧烈颠簸。
李恪等人早在海浪打来的时候,就抓住了边沿的栏杆。
哎哟!
惨叫声响起,只见的戴至德几人瞬间摔倒在坚硬的甲板上。
长孙无忌和李承乾有战舰的水兵护着,虽然狼狈,倒也没有跌倒。
浪头过去后,战舰渐渐平稳,戴至德几人挣扎着站起来。
魏叔玉拍了拍戴至德的肩膀:“戴大人,现在你知道我大哥没有说谎了吧?”
戴至德狼狈极了,鼻子流血,听闻魏叔玉的话,不由面红耳赤。
李恪摆了摆手,吩咐道:“去带他们几人处理一下。”
李承乾面色难堪,戴至德等人同样是丢他的脸。
同时他也暗道侥幸,幸亏没有写那份告状折子,要不然真的就是枉做小人了。
马周指着旁边的小船:“殿下,这些小船就是在撒网捕鱼吧?难道他们不跟着我们往深海去?”
“不会。”李恪笑着说道:“他们的船只无法在更远的大海航行。”
“岭南规定,距离海岸线五十里只准小船捕捞,所有的大型海船必须去五十里外捕捞。”
“这是为了保护这些小渔民的利益,再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大海船的捕捞多么的惊人。”
李恪的话落下没过太久,当大海船驶出五十里外后。
一张张巨大的渔网从海船上被水手撒下去。
风和日丽,碧波浩瀚。
五牙战舰跟随在一艘艘海船中间。
长孙无忌肃然的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你们找到了这大海的尽头了吗?”某刻,长孙无忌忽然沉声询问道。
问出了他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不到大海,不知其辽阔。
看着那一望无际的远处,他忽然很想知道,大海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世叔,别说大海的尽头了,我们现在沿着海岸线一直往西寻找巷道贸易,都没有找到尽头。”秦怀玉笑着替李恪回答道。
“收网喽!”
“快,快收网!”
“……”
就在众人震惊于秦怀玉的话,沉寂在大海的辽阔中之际,欢呼声,号子声忽然间响起。
一艘艘海船旁边,用处数十上百的水手,兵力转动转盘机括,一点点将撒下去的巨网拉出来。
网渐渐被拉出水面。
“这……这也太多鱼了吧?”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鱼!”
……
当长孙无忌等人看着巨网出了水面,各种颜色的海鱼被拉上海船,海鱼被倒在甲板上。
整个甲板都快被堆满了。
水手们喊着号子,欢呼声传荡,合力不停的把甲板上的鱼往船舱推。
不时有海鱼从甲板弹起跃入水中。
这巨大的丰收,热闹的场景,看的长孙无忌等人目瞪口呆。
“怪不得,怪不得岭南的各种咸鱼价格如此的低廉,就连我们的老百姓都能没有负担吃得起,这简直就是不劳而获。”长孙无忌震惊自语道。
李恪笑了笑,说道:“大海蕴藏着上天馈赠我们的虽然丰富,可是也不能说是不劳而获,今天风和日丽,是个好日子,可很多时候,遇到海上风暴降雨,一百艘海船,能回去一半就不错了。”
“岭南人的精神……”
“鲲鲸!鲲鲸!”
“快,快,围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
李恪的话忽然败周围海船的惊呼声打断。
只见海面上出现了几个巨大的背影。
鲨鱼!
岭南的百姓按照古老书籍记载,将鲨鱼称之为鲲。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长孙无忌看着有海船正在快速的放下舢板不由诧异道。
李承乾也扭头看向李恪。
“猎鲲!”
李恪笑着说道:“这三只鲲鲸应该是刚才跟着海船,咬破了渔网偷吃了,现在暴露了,海船船主们要合力猎鲲!”
呜呜呜……
“放弩箭!”
就在李恪为长孙无忌解释的时候,海面上已经开始追逐起来。
一根根尾部拴着粗绳子的弩箭被从海船上的弩床射出。
舢板上,水手在海浪中颠簸,奋力划桨,同时不停的射出一根根羽箭。
三只鲨鱼背部中了弩箭,剧烈挣扎,船上的绳子不断收放反复。
舢板靠近,在鲨鱼挣扎中不断射箭消耗鲨鱼的耐力。
长孙无忌沉吟道:“我终于明白岭南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了?”
眼前这凶险而又刺激的一幕,改变了岭南。
这些海船原本可以不去理会三条鲲鲸的。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勇敢的踩着小舢板围猎鲲鲸。
这种搏斗,赋予了岭南人坚韧之外,另一种主动拼搏,主动求变的精神。
他终于明白,是李恪用大海的魅力,征服了岭南士族。
岭南士族……不,现在岭南已经没有士族了!
猎鲲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
长孙无忌扭头面露真诚、发自内心高兴喝彩的年轻人,心中有无限的感慨,继而笑着说道:“舅舅已经看到了岭南人变化的真正原因了。”
“想去你亲自打造的珠三角经济圈看看,这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站,朝中不平静,你也是时候跟着我一起回去了,你不能总躲在岭南。”
闻言,周围所有人的面色均都不约而同的凝重。
大家都明白,吴王李恪在岭南,朝中想要让吴王动一动,针对的目标始终不在京中,每每发力,一拳打出,总是落空。
只有吴王李恪回去,才能真正开始。
“戴胄他们也已经向陛下第一次递交请辞折子了。”长孙无忌继而又说道,满嘴的苦涩。
言外之意,他就是在告诉李恪,你的计划也成功了。
你也不能在待在吏部尚书的职位了。
你待在这个位置上,大家都感到害怕。
五姓七望十家也被你逼的入局了,你该离开这个位置了!
李恪灿烂笑着说道:“好,就依舅舅之言,返航回广州城!”
嘟嘟嘟……
就在这时,海船上有号角声响起,紧接着一艘艘海船调整队形,向着战舰靠近。
“他们想干什么?”
“这是要做什么!”
……
随长孙无忌一起来的人纷纷面色,惊恐不安的议论着,同时眼神忌惮隐晦的看向李恪。
“殿下,所有的海船船主,一致想要将刚刚猎杀的三只鲲鲸送给殿下!”就在此时,有水军将领小跑着过来汇禀道。
惊恐不安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李恪略作沉吟,说道:“东西收下,替我向各位船主表达谢意!”
“是!”
呜呜呜……
当李恪所乘坐的五牙战舰交接了三只鲲鲸,转动风帆重新起航之际,海面上,上百艘海船排列成一排。
一直相隔数百步,相送了大约半个时辰后,才渐渐整整齐齐停下来。
长孙无忌、李承乾看着整齐排列停靠在海面上的上百艘巨大海船,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这种举动,表明的是岭南百姓对李恪发自内心的感激!
没有这份感激,单凭李恪的皇子身份还得不到这份荣耀!
就算是皇帝,恐怕也不可能让这么多的海船船主,发自内心的用这种方式表达敬意!
这是冰山一角呢?还是岭南所有人都是如此!
答案只能去广州城寻找。
而这参观大海中捕鱼、猎鲲已经让长孙无忌等人震撼无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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