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中，相遇的人擦身而过，却只能透过面具留下的空洞用陌生的眼光打量对方。夜幕下流云幽幽，星空低垂，灯火明灭中，或有人眼里滑过不经意的笑，或有人敛眉垂首，一汪秋水中是淡淡的担忧。
一旦带上面具，你能认出谁？谁又会认出你？
各色服装各样面具在变幻的光线里交错，诡异的气氛凝在人们的呼吸当中。人群之外倚在树干上的少年歪戴着狐狸的面具，一身黑衣仿佛融入了黑夜。
另一边，舞台的灯光骤然亮起，两束光扫过人群最后停留在两个人身上——女巫和吸血鬼的邂逅。
女巫戴着纯白的半面具，唇线微抿，黑色长发披落肩上。几绺发丝垂在耳畔，偶尔被风撩起刮过面具。
另一个人身为吸血鬼却戴着贵公子的半面具，眼睛因为不适应强烈的灯光而眯成一条线，他匆匆看了女巫一眼之后走上舞台。
“恭喜两位幸运的同学，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完成万圣节的传统活动，当然，不会那么简单。”负责主持的月森眨眨眼，莫名地让人觉得不妙，“不同于以往的竞争取胜，今年我们就来一个合作双赢！规则就是两个人必须一起咬中水中的苹果，然后吃掉它。不准用手哦！”
女巫挪了挪步子靠近月森，在她耳边以极低的音量威胁道:“悠酱，你的脑洞未免太大。”
月森先是愣在原地，而后忽然反应过来:阿陌，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当然，月森同学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内心独白了。不然在舞台上笑场可怎么办？
陌上有些后悔过这个万圣节了，对面的人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不知道默契会有多少分。但是总觉得那个面具很熟悉呢。
吸血鬼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偏头，目光正正撞进她的眼中。半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应该是熟悉的人。
两人缓缓弯下腰，匍在水盆前盯着那个在水中央摇晃的苹果。冰凉的水漫过口腔，几近于溺水的状况。水波一阵动荡，近在眼前的苹果擦着两人的唇边而过。
她抬眸看向对方，却在触及那双眼睛的一刹那愣了神。眸色干净而温暖。感觉很像某个人。
而对方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几分。第二次尝试的时候，那人有意帮她，于是她理所当然地坐享其成，只是咬苹果的过程并不顺利。
圆滚滚的苹果忽地从两张嘴狭小的空隙掉落，看着逐渐放大的脸，两人默契地将头别过一边。陌上的上身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的同时，唇角好像擦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她的肩被对方按住，恰到好处的力度。
她连忙站稳身子，故作镇定地道歉。
那人唇边笑意盎然:“陌上这算是主动投怀送抱吗？”
欠扁的调侃！
是幸村精市！
陌上额角抽了抽，难怪面具看着那么眼熟，不就是她送的那个吗？她逃离人多的地方，解脱似的摘下面具，还一边吐槽:“能不能好好过个万圣节了？”
“我陪你过怎么样？”忽然传出的低沉的沙哑的声音，以及随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戴着狐狸面具的人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有点逊啊，陌上。”嘲讽的话语里携着淡淡的笑意，来人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
陌上盯着他的面具看了一会儿，侧身转到他的后面，笑道:“狐狸君似乎很享受这个装扮。”
“猜出来就不好玩了。”略有点遗憾的语调散在夜晚的微风中。仁王摘下面具，微薄的嘴唇斜着角度紧抿。
“你的狐狸尾巴太明显了。”陌上指了指他的白发小辫。
“噗哩。”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习惯性地吐出自己的口头禅。而后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轻声道:“既然觉得不好玩，不如跟我走吧。”
“去哪？”她低着头玩弄着手里的面具，把细线缓缓绕上手指，然后又慢慢解开。
“抓鬼。”他侧头，垂眸，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眼神看着她。
“好啊。”陌上撩了撩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颇为兴奋地应声。
微凉的夜色中，仁王看见她眼里有细碎的光芒晃晃悠悠，就像水中的波粼一圈圈，一圈圈泛开，让人愉悦。
他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把笑意隐藏。
游戏正式开始。
出了校门，往左拐便看见一条小路，寂静，幽深，仿佛透着来自远古的神秘气息。路边杂草在这个季节已然荒芜，枯黄的颜色在月光照耀下变得苍白，朦胧，像被牛乳洗过一般。
走到尽头有一家店铺，有些残破的木栅栏围出了一个院子。仁王推开紧闭的大门，门轴处发出苍老的像是长长的呻吟一般的声音。
里面的灯火很暗，厅堂正中央的房梁之上挂着朴素的灯饰。昏黄的光线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在这样的灯光下，里面所有的物品都像是染上了一层尘埃，像是某一本黑白相册里的场景。
陌上沉默着打量周围的一切，这样古老神圣的气息就像形成了一个压抑的气场，让她甚至不敢打破这静谧。
“婆婆，我带朋友来看看。”仁王对着暗处说话，陌上却并未看清那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嗯，去里面参观吧。”沙哑而沧桑的声音，似是空谷中的回音，飘渺，而且没有任何波澜。
陌上只看见一只青筋暴露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挥了挥。灯光照射下那只手上松弛的皮肤看得尤为清楚，曲着的骨节像是随时都会断掉。
“走吧。”
仁王的话让她回过神来，她跟着走上二楼，在转角处好奇地回头看了看，那暗处依旧寂静，仿佛刚才根本没有人出现过。
两人一起一落的脚步声叩击着木质地板，传入耳膜就像是在死寂的湖面投入了几颗石子，诡异，阴冷。
“诶仁王，刚刚那个婆婆是店家吗？”陌上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问了句，面对这些未知的状况太能挑起她的好奇心了。
前面带路的人忽地在一个房间前停住，墙上的字样是“木偶制作室”。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边转动钥匙边回答:“是啊，这家店是提供给人参观的。在下面的时候看见那个箱子了吗？上面写着自付。就是说进来的客人看着给钱。”
说着话，他已经打开了门。陌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转进房间内，却是凝滞了。
精致的木柜里放着一排排宫廷木偶，那些空洞的眼神透过玻璃橱窗折射出寒光，不免让人打了个冷颤。
靠墙的四周放着很大的道具箱，里面垫着的黑布像是从黑暗里延伸出来的物什。等身的木偶被安放其中，静静地，静静地，像是执著着等待轮回的躯体。
窗户旁边放着的是一个精美的女性木偶，精心雕琢的五官像是被灌注了血肉一般，栩栩如生。茶色卷发垂在胸前，一边过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华丽的礼服在紧密地贴合在她身上，裙边坠着流苏，系腰的绸带垂在身侧。
“这些就是你说的鬼？”陌上转过头问仁王，眼里尽是不解。
“给你讲讲这里的故事吧。”他巧妙地避开了陌上的问题，面朝着窗外一片漆黑夜色。
“这里的主人是一个木偶制作师，每年万圣节的时候他都会戴上南瓜面具，带着自己的木偶去到街上表演给孩子们看。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塞给他一封信。信里表达了她对木偶制作师的爱慕，约他一个星期后在咖啡馆见面。木偶制作师回到家取下面具，看着镜子里那张满是恐怖伤痕的脸感到悲哀。他曾经遭遇过火灾，毁容了。他不敢去赴约，可是又想去见那个女孩子。”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亲手制作了一个和自己以前一样英俊的木偶，用尽心血让那个木偶活起来，求得巫师的帮助，把自己的寿命移交给木偶，然后自己钻进装木偶的道具箱里，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微笑着永远睡了过去。但是，他没有想过，木偶始终是木偶，又怎么会懂人的感情？那个女孩子见到木偶后，惊恐地跑开了。她以为木偶是制作师，而制作师是木偶。”
“没有灵魂的木偶每天游荡在街头，他不明白主人创造他的意义，就算他和别的木偶不一样，他有了生命，可是，他始终摆脱不了线的束缚，他需要别人来操控。后来，制作师的怨气太重，那个受到影响的木偶便被安放在这里。之后，这里的主人一代代都在制作木偶，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窗外的夜又黑了几分，这房间里因为灌入了冷风而变得更加阴森。
陌上缩了缩脖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木偶是那个女孩子？”
她伸直的手指指着先前的木偶，视线随之而来的时候脸色却僵住了。那个女性木偶从道具箱里出来了！
木偶空洞的眼神掩盖在头发下面，异样的瞳孔里发散着妖冶的光，原来紧抿着的唇线似乎正在慢慢朝两边勾起魅惑的笑容。
“仁王！”陌上背对着他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陌上觉得自己这时候回头说不定看见的是一具会动的木偶，她咽了咽口水，放开抓着的衣袖，开始朝门边小步地挪动。
本来大开着的门被风吹合过去，只剩下一条狭窄的缝。她走到门边，突然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隐隐约约有火光从走廊深处亮起。陌上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大概今天真的不适合出来抓鬼。
“砰！”身后的木偶突然倒在地板上，陌上快速转过身却发现原来站在窗边的仁王也不见了！房间里的灯一下子灭掉了，里里外外漆黑一片。
“仁，仁王。”她轻声叫道，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了一步。
“喂——”越来越近的声响之后是苍老的声音，陌上屏着呼吸往后看去。拿着蜡烛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烛光摇曳映着她的脸庞。
“你是……那个婆婆？”陌上平息了一下紊乱的心跳，用试探的口吻问。
老人点了点头，伸手到墙上拉开了电闸，然后扯着嗓子喊道:“仁王雅治，玩够了啊！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仁王这才从一个道具箱后面出来，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胆子也不如你自己说的那么大嘛。”
陌上狠狠瞪了他一眼，“这就算是抓鬼了？”
“算是万圣节快乐！”他毫不介意陌上的眼刀，朝着老妇人笑了笑:“我和婆婆的演技怎么样？”
“雅治这个坏小子，说什么要我陪他演场戏吓吓同学，我还以为会是他学校的队友，没想到他带了个女孩子过来。小姑娘挺胆大的，有魄力！”老妇人接过话，笑眯眯地对陌上竖起大拇指。
“呃……确实是惊吓到了。”陌上竟无力吐槽他们的演技。
回校的路上，陌上问了仁王一个问题:“那么你是故事里的谁呢？”
“当然是最英俊的那个啦！”他的回答好不轻松，而她看不清他隐藏在黑暗中的神情。
“英俊的木偶吗？”陌上低声重复了一句，仁王却没再接话。
身为木偶，不就意味着没有自由，没有生存权，只能任人摆布吗？
仁王你是想做这样的人吗？
“木偶的每一场戏都在饰演不同的角色，大概我也是这样。在球场上幻化出不同人的形象，虽然会遭到别人的唾弃，说什么只会模仿却没有自己的打球方式，但这正是欺诈师的打球方式！”
在陌上以为他会沉默到底的时候，依旧慵懒的声线传进她的耳里。她看见那个被称为“狐狸君”的人露出的狐狸式狡猾的笑容，路灯的光落下来，照得他嘴角的痣分外明显。
她看着他眼里淡淡的光笑了，“狐狸君请好好努力！”
——舞台上的戏子，有千万张面具，却没有一张属于自己。
后来看到这样的一句话，陌上觉得用来形容仁王再合适不过了。
PS：
【舞台上的戏子，有千万张面具，却没有一张属于自己。】
一直觉得仁王雅治是一个有趣的少年，以擅长模仿别人的球技为特长也就意味着埋没了自己的特色，也许会被人误解和嘲讽吧，但是无论如何这就是他，希望仁王少年能被更多的人理解，所以就写了这么一章。
另，这一章的时间线是在万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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