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最繁荣的地方有多繁荣,最黑暗的地方就有多黑暗。
作为帝国的都城,尚京无处不体现它的责任。
尚京的居民是幸运的,哪怕是最低微的外城庶民。
为保证都城安定团结,在大旱二年,于外城设十六处放水点。
又到黄昏放水时,十六个放水点,早已水泄不通。
每个放水点,配备全副武装的士兵十名。
其中,六名手持长矛的重甲士兵,围在马车周围,维持秩序。
另外四名弓箭手,立于马车之上,居高临下,俯视人群。
手里的箭矢搭在弦,时刻准备惩罚那些不守规矩的人。
其实,这些士兵都是过分担心了......。
马车上的清水是有限的,根本不足以让每个人接到清水。
这件事,士兵与百姓心里都清楚。
所以士兵才会如此警觉,害怕这些弱小的庶民联合起来,引发暴乱。
这些手持长矛利刃的士兵还不清楚,强弱之分是无穷无尽的。
即便送往外城的清水越来越少,也未曾发生一次暴乱事件。
士兵所担心的暴乱,只要内城继续有送水马车出城,就永远不会发生。
因为,人类在生存面前。
对希望的崇拜是难以想象的;对力量的运用是淋淋尽致的;对秩序的服从是绝对忠心的。
那些受旱灾影响的庶民,拖着日渐消瘦的身躯,来到拥有武器和盔甲的士兵面前。
强弱立判。
可庶民当中,仍有强弱之分。
又回到问题的本质,强弱之分,无穷无极。
庶民中的强者,他们不需要与士兵对抗,只需依靠自己年轻的身体,充沛的力量将庶民中的弱者挤到外围就可以了。
从围住马车的庶民中不难看出,最内侧的一群人,永远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
形成一种内侧永远强于外侧的可悲定律。
内侧的强者,为了能稳定得到清水,会自发的告诫身后的弱者,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明天站在我身后的就不是你了。
这样的威胁会像瘟疫一般,一层一层向后传递,直到某一层根本无法获得清水,也无力反抗为止。
在最外侧,永远接不到水的人,是那些可怜的老人、寡妇、孩子和残障者。
在这一刻,千年的圣贤教诲不复存在。
没人记得礼运大同篇教导世人,失去孩子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孩子、失去丈夫的妇女和残障者们,是痛苦中的人。
他们应该得到更多人的关爱与照顾,创造一个美好的大同世界。
而现在,那些需要关爱,需要照顾的人,成为不用去负责任的欺压对象。
人类从褪去毛发,到冬季棉衣,夏季轻纱,是纺织的进步。
渐渐消失的獠牙,是冶炼的进步。
不与野兽唯舞,形成大规模的城市,是耕种的进步。
有人可以不去种地,也能吃到新鲜的小麦,是分配的进步。
以进步垒起的文明大墙,在生存二字面前,弱不禁风。
有些人甚至还未到生死存亡之际,便已早早缴械投降......。
一名强壮的男性,环抱木桶,挤出人群。
一只布满褶皱的干瘪手背,伸向他的肩头。
颤抖的手指,摇晃着手腕那对铜镯,叮叮当当。
满是泥土的指甲,轻轻触碰男子,柔和的像在抚摸刚刚入睡的婴儿。
“是小扣子吗?”
身着单杉,露出结实双臂的男子回头。
望见一名老妪,佝偻着身躯,背着一个箩筐,满脸堆笑。
“哎呦,真是小扣子啊!你爹妈还好吗?”
男子抱紧木桶,没好气的说道:
“死了!”
老妪听到这样的消息,表情依然维持卑微的笑容。
“怪可惜的....年纪轻轻的.....。”
男子不等老妪把话说完,一脸厌烦的转身离开。
老妪则吃力跟在身后,笑颜笑语。
“小扣子都长这么大了,还记的小时候经常去隔壁二叔家蹭饭吗?
那时候,你胃口可好了。
自从你们分家后,就再也没见到小扣子了。
一晃,有十几年了吧?
你小的时候,你婶婶就说你长大了绝对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你看,果不其然啊!”
老妪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男子始终背对老妪,疾步前行。
“小扣子啊....我身后背着的就是你二叔家的孙儿.....你回头看看?”
老妪说完,用力提了提背后箩筐。
一名瘦的只剩骨头,一双眼睛深埋眉骨里的男孩在箩筐内摇晃。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用一张能吃人的脸说道:
“我不认识!”
老妪笑呵呵的说道:
“你可能忘了,就是院子有一颗槐树的陈二叔家。
记起来没?
每次槐花开了,你还总吵着让你婶婶蒸槐花饭嘛。
记起来了吗?”
老妪咽了一下口水,嘴巴干的实在张不开了......。
“我不叫什么小扣子,我谁也不认识!”
男子说完加快脚步,老妪一把攥住他的衣襟。
“小扣子,你这样可对不起良心啊!
你家娃多,你爹隔三差五的就让你们弟兄去我家吃。
那时候光景好,不怕你们吃。
可现在,你怎么能翻脸就不认人了啊!!”
男子用力一拉,老妪身体前倾,无力的手掌从衣襟坠落。
老妪快步跪在男子面前,双手扯住他的裤脚。
“小扣子,你可怜可怜我们!你看看这孩子吧...给他口水喝吧...。”
男子不由分说,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踏在老妪胸口。
年仅八旬的老人,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干裂的嘴角渗出血丝,箩筐中的曾孙滚落在地,染上一脸灰尘。
老妪连忙爬起,拍去曾孙脸上尘土,重新抱入箩筐。
正打算与小扣子理论,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她一步一步重新回到排队打水的队伍。
人群越来越稀少,迎面出来的人表情痛苦,手里的器皿摇晃的叮叮当当。
终于轮到她了,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结成一块血痂挂在唇边。
笑起来,血痂又被皱纹挤碎。
还未等她开口,士兵率先说道:
“没水了!明天来早些。”
老妪笑呵呵的指向马车水箱那根细长的管口说道:
“军老爷!让我曾孙趴在上面吸两口行不行啊?”
兵士望一眼箩筐内的孩子,很难相信,他还活着。
“去吧!”随后补充道:
“等人群散了,我们就要调转车头,回内城了,别误了我们的时辰。”
老妪一边放下箩筐,一边连连点头。
却没想到,刚才还好好的胸口,在这次弯腰时,肋骨处传来剧烈疼痛。
她的手臂竟然无法抱起曾孙,近在眼前的水管,就是无法让孩子吸吮。
她忍着剧痛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街角的人正在减少,老妪急的无数次咒骂自己无用。
马车上,水箱出水管口,正一滴一滴流淌,每一滴都是他曾孙的命!
就在这时,一名弓箭手从马车上跳下。
他目睹了一切,沉默的将小孩抱出箩筐,单臂拖着他,将他的脸庞送到出水管口。
老妪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只闻泣生,不见泪滴......。
人群消散干净,马车回到内城。
街道恢复平静,偶见几处炊烟。
老妪步履阑珊,路过曾经的宅院,侧身向里面眺望。
这座原本属于她的宅院,位子不错,在外城正东。
却被她以四百两白银出售,又被五百两黄金卖给新主人。
老妪的四百两白银,只购得二十个水囊……。
无处可去的老妪,带着曾孙,来到外城最肮脏的地段,尚京西北方位的贫民窟。
这里住着与他们一样遭遇的人。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空去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
老妪走向破败不堪的房屋。
令她没想到的是,推门而入时,院子里居然多了一袋水囊和半斗米。
她甚至反复揉搓双眼,证明自己并不是老眼昏花。
“又活过来了。”是老妪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跪在地上,谢天谢地,谢菩萨。
却始终没抬头看一眼躲在房檐后,一名身轻如燕的孩子,用一脸俊俏的笑容望着她。
等老妪拿着水囊和米走进房间,那名身形约有十岁的孩子,翻身一跃,落在相邻的一间屋顶。
再次跃起,又是一间屋顶。
老妪一边引火,一边高兴的对曾孙笑道:
“文儿,老天爷开眼了,把咱们俩给救了。”
曾孙则是一脸木讷的斜靠竹筐,双眼盯着火焰。
“这水,这米,我们的省着点用,先熬一点点稀粥。”
很快,米粥的香气从锅边飘出,老妪一副幸福的表情。
外面的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皎洁的圆月爬上天空。
屋内,一张苍老的面孔,对着灶火独自呢喃。
“老天爷,保佑我再活几天吧.....现在还不能去见阎王.....。”
“砰!!!”
院门传来一声巨响,几名壮汉不由分说闯入屋内!
面部狰狞的如豺狼虎豹:
“老东西!哪里来的水煮粥?”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