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没让大家多想，站起身来推开赵四虎，几步跨到伍兴龙面前，拱了拱手大声说道，伍老大，咱们冤有头债有主，你侄子的命我偿了。不过你别怪我不跟你讲明白，你管好你兄弟，不然我们四虎帮兄弟多着呢，就算我们一命偿一命你有多少条命跟我们四虎帮来换？
说完，灰灰突然从腰里拽出一把短刀来，抬手就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鲜血像喷泉一样溅到了伍兴龙的身上，伍兴龙呆呆地站着，一动也没动。
伍兴龙愤懑地想，十五年前就被赵四虎压着一头，十五年过去，他从哪里收敛来的这样的敢死之士？侄子死了，无以复生，眼前这个后生又死了。伍兴龙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赵四虎扑过来抱住灰灰，圆瞪着虎目喃喃地说道，兄弟，你怎么这么傻，我去坐牢咱们还有办法，你这一死谁还能有办法救得了你？
伍兴龙向赵四虎拱拱手，带着他的人鱼贯而出。走过钱贵身边时，伍兴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很多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一眼意味着什么。怎么样，戏演砸了吧？
等伍兴龙的人都出了门，赵四虎抱着灰灰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到场的三十个兄弟，沉痛地说道，我赵四虎四十八岁，坐了十五年的牢，到今天才明白，一个帮会是无数兄弟用命换来的。我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帮会毁了，我对得起这些死了的兄弟吗？
到场的这三十个兄弟里有一大半是当年就跟着赵四虎拼杀过的，当然也知道此时此刻赵四虎的处境，纷纷低声附和。
赵四虎把目光转向钱贵和韩菲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这个大哥其他的事可以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管一件事，不让兄弟们去死，不让兄弟们做掉脑袋的事。赵四虎加重了语气继续说，我知道，我们帮会在做毒品生意，这是掉脑袋的事。如果大家认我这个大哥，从今往后，我们社团戒毒品，不再做这生意。
出乎赵四虎意料，这次却没人附和。大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关键时刻没人买账，赵四虎正要发火，钱贵上来伏在他耳边说道，大哥，这个事是大事，咱们三百多兄弟里面大部分都靠它养着呢，不卖毒品他们吃什么？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听到这句话，赵四虎突然感到心里一阵绞痛，手里还死死地抱着灰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知道帮会的情况严重，但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出狱这些天，天天是鲜花美酒，是豪车美人，一派歌舞升平，哪里想到背后会有这么大个黑洞？本以为充其量就是十来个小兄弟们混饭吃的营生，一句话禁了也就干净了，哪想到毒品竟然成了社团的命脉。赵四虎怨恨地盯着钱贵，恨不得狠狠地当众抽他几个耳光。
这种场合钱贵也不便多做解释，推说有事，匆匆走了。大家看钱贵走了，三十个人无一例外地跟了出去。
此时赵四虎想起唐彩娥的临终遗言来，心里面更有些苦涩。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会有今天？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就是今天？但是，赵四虎坚信，能不能光复天下不仅仅是汉献帝和光绪帝能左右的，他们只有尽力而为，真正左右大势的，是天，是运。赵四虎对此深信不疑。
赵四虎抱着灰灰。灰灰的血已经流干了，赵四虎给他擦了擦脸上溅上的血渍，皱起眉头问道，兄弟，你说我这个大哥还做得吗？
钱贵径直把韩菲尔叫到了办公室。
韩菲尔皱着眉头等着一顿臭骂。结果却出乎意料，不骂也不打，一改以往站着办公的习惯，坐在办公台后面，直勾勾地看着菲尔，一言不发。
菲尔被看毛了，忍不住解释道，这件事真是意外，老板。
钱贵站起来，摆了摆手，终于开口说道，意外是什么意思呢？按天朝人的理解就是万一。你知道外国人怎么样不让意外发生吗？他们有西格玛管理，就是把事故，也就是你说的意外控制在万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你知道今天这个意外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十年的工作白做了，我们几百个兄弟可能为别人养了，我们站在悬崖边上了你知道吗？
菲尔当然知道。灰灰的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赵四虎。灰灰这么鬼使神差地一死，把赵四虎的义气顷刻之间就裱在了龙城的街头巷口，轻而易举地让已经对赵四虎失去记忆的兄弟们意识到，十五年前那个赵四虎又回来了。那么，赵四虎这个大哥的位子很可能就会坐实，那这龙城的天下岂非真要成了赵四虎的天下？
虽然跟着去的三十个兄弟都跟了出来，但无论是菲尔还是钱贵，不用眼睛看，凭直觉都能感觉到他们的迟疑。或者这样说比较中肯，他们想留，但他们不敢留。想留是因为恩，因为义，因为信，而不敢留仅仅是因为威。在社团，在江湖，如果威没有信支撑，没有义气做底子，那也威风不了多少天了。
钱贵很明白这一点，菲尔当然也明白。
钱贵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下面的路不能再走错。一步都不能再有哪怕丝毫的错。明白吗？
菲尔唯唯称是。
钱贵说道，你听明白了，下面的事情分两步走。第一步，听大哥的，禁毒。他不是说禁毒吗？听他的。不过不能光禁，还得放，得给社团里三百多兄弟放条生路。大哥为什么要禁毒？为名声嘛，为所谓的社会嘛。好，既然他要为社会分忧，那先把这些兄弟们安排了。这些兄弟身无长处，不卖毒品了会干啥？到社会上不是杀就是抢。更何况，还有小柳帮和兴龙帮虎视眈眈地看着呢，这么些好兄弟，你不要了人家还不要？今天不是我们的人，明天就是敌人的人。那就让大哥这个董事长安排吧，反正老二老三老四他们那里是正经生意，他们也要用人，都用我们的兄弟不就行了？你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吗？
菲尔试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把我们这些兄弟安排到他们那些公司去，我们慢慢能掌握集团的实权？
钱贵点了点头，脸上有了些笑意。
菲尔面露难色，说道，这些人行吗？一没文化二没素养，充其量都是些当保安的料子。
钱贵摇了摇手，说道，你理解的太肤浅。你知道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不是政府，不是经济，也不是大学，而是部队。保安就是集团的部队。要知道，我们不是一般的集团，我们是有组织的社团，当我们想控制社团的时候，能够服从命令的兄弟才是最有用的武器。另外，即使不用这样的手段，他们无论在什么样的岗位，都能收集到情报。对于我们来讲，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比命令他们去做什么更重要。
这番分析非常到位，菲尔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钱贵又说，况且，你认为老二他们会这么傻？真会让董事长把人安插下去？他们会合起伙来反对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是董事长这件事根本就做不成。他当众说出去的话，现在收不回来了，这就叫失信。我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菲尔接口说道，我们这叫欲擒故纵了？
钱贵脸上的笑意更浓，说道，你理解了就好了。这件事你安排今天跟着到现场的兄弟们去，还可以多找几个人，看看董事长怎么下这个台！
菲尔说，好，我这就安排。
钱贵又说，还有一件事更重要。怎样才能让牧羊犬看着狼吃羊羔而坐视不管呢？方法只有一个，让牧羊犬尝到羊羔肉的美味。我听伺候董事长的人说他经常看着娥姐的遗像发呆，还经常在睡梦里叫她的名字。大哥想见娥姐，帮帮他。
菲尔有些迷惑，问道，你的意思是？
钱贵说道，先给他迷幻药，剂量大点，让他在迷幻中跟娥姐相会。就他这种情况，用不了几天他就会上瘾。这些年牢坐下来，他身体也不好，最多个把月他就会头疼，到那时候再给他换成海洛因。这样他吸上了，也就不会管这些事了。
这是双管齐下，韩菲尔心里暗自钦佩。要说义气可能要数赵四虎，但要讲阴狠，可能十个赵四虎也不及一个钱贵。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菲尔下去安排。临走钱贵又补充了一句，灰灰的后事的抚恤要做好，一定不要让别人用钱把人心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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