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有屎性，人有赌性，这话一点也不假。龚珏过了三天安稳日子，手就痒痒，跃跃欲试要去打几圈牌。郑建国对这种事心知肚明，左右自己也没什么牵挂，店里也有部下照应着，就下班上班的往龚珏这里跑，上班陪着聊天下班陪着喝酒，就是不让龚珏有闲功夫往赌字上面想。实在忍不住就把隔壁茶叶店的老板请过来，三个人斗地主。对于龚珏来讲玩这玩意未免太不过瘾，就好像铁达尼号的船长复活了让他到小河沟里划小舢板一样。好在能打发时间，郑建国又时不时拿他家破人亡的事来鞭策他，龚珏也勉强忍住了。
这天下午郑建国要去外地送货，打电话把龚珏叮嘱了半天，还不放心，又打电话给隋渺渺，叫她过来陪着龚珏。隋渺渺答应了，到了店里龚珏还是那样不阴不阳爱理不理的，心里有气，屁股一扭去了歌厅。
隋渺渺坐在歌厅里一边生闷气一边也想不通，自己是一个陪侍工作者，为什么那么些比龚珏恶心十倍二十倍的人都能忍得了，都能陪着他们喝酒聊天猜拳行令，到了龚珏这里就不行了呢？十一说得多好，你就把他当成一个客人陪着，大不了我付给你小费。可是为什么自己陪得了别人就陪不了他呢？
这些日子隋渺渺的生意尤其不好。这次回了龙城，歌城还是那个歌城，姐妹还是那些姐妹，甚至客人还有那些客人，但隋渺渺不让客人近身，喝酒都离着三尺远，哪里还有人点她的台？这会儿想起来，隋渺渺越想越不值得。周梦然呢，白天忙着给她那些小乞丐当老师，晚上又做公主忙得晕头转向，隋渺渺想跟她诉诉衷肠都腾不出个时间来。
隋渺渺越想越气，出门打了个的士找周梦然去了。
秋已深，下午三点多的龙城已经稍有凉意，雀儿巷房高路窄，路边那几棵两围粗的法国梧桐落叶纷纷。一群群叫不出名字来的小鸟叽叽喳喳鸣叫着在树干枝丫里窜来窜去，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院子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孩子们跟隋渺渺不陌生，而且根本也没看她一眼。她们眼里只有周梦然，只有她们的周老师。隋渺渺竟然有些嫉妒。
一堂语文课上完了，周梦然才过来陪着隋渺渺说话。
隋渺渺揶揄道，你不会就准备这么把她们送进大学吧？
这句话问得有点损，周梦然并不在意，抓紧时间喝了口茶说道，我准备赶赶进度，明年争取找个学校，把她们一起送进三年级。
隋渺渺撇了撇嘴，说道，至于吗？你知道你在干嘛吗？
周梦然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只知道，我不会像你似的无聊得坐个出租车满大街地跑，总也找不到个喘气的地方。
这句话点到了穴位，隋渺渺眼圈马上就红了。
周梦然知道自己这话说重了，赶忙问道，龚珏还是那副德性？
隋渺渺白了她一眼，骂道，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要么不说话，说话就带着枪子。
周梦然殷勤地端一杯茶送到她嘴边，一边催着她喝了一边说道，跟我比，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怎么说你想看都能看到个人啊？哪像我似的，找了三年多连个人影都没看着。我告诉你渺渺，我现在很怕，我怕我再见到李卿的时候认不出他来了。
这句话听下去隋渺渺稍微舒服了一点，又反过来安慰周梦然，说老天爷一定会体谅你这番苦心的。就算是已经埋在土里了，他也会弄把泥再给你捏一个出来。
这句话虽然是在安慰人，但实在是不好听。周梦然也不介意，反正在渺渺嘴里也没指望能听到喜鹊的歌声。
周梦然戳了渺渺一指，说道，你就别管老天爷了，管管你自己的事就行了。你可盯紧了，我可听郑建国说龚珏赌性大着呢。既然你选了他就得管住了他，他现在是你的命，他玩他的命也是玩你的命呢。
隋渺渺哼了一声说道，人家不让我管哪。
周梦然说道，你到县法院去赎他的时候他有没有说他不让你管哪？你要是非得等到他让你管的时候再管，那你知道到什么地方去管了。
这句话有点拗口，渺渺好久才琢磨过味来，好像是越想越怕，周梦然再说什么她也没心思听了。本来是想来跟周梦然一块吃了晚饭再一起去上班的，这会儿慌慌张张地告别了，出门打了的士就走，就好像过了今晚龚珏又被抓了去似的。
隋渺渺的担心果然没有多余，她到门店就扑了空。
李松在店里值班，说今天卖了两万块钱现金，装上出去了。李松没有明说，却已经说得很明白，装着现金出去，那铁定是去赌去了。
果然，电话已经关机。
隋渺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计可施。
龚珏一点也不傻。只是别人也没有他想像得那么傻。龚珏抓规律抓得很准，设想得也极其精准。大赌场一般对新赌客设个饵，就像透你吸毒的头一两次不要钱一样[诱]，小手的让你赢个几千，大手的预设三五万。龚珏的理解是，他是个大手，又好久没来了算是新客，赢上一两万卷了就走，然后再也不来，也好出出前段时间的恶气。当然，也给手止止痒。
另人气愤的是，吴铁棍没拿他当新手，龚珏小心翼翼地坚守了五六个小时也没见饵出来，他带的三万多现金已经输得一干二净。吴铁军几次三番派人来游说他到账上借钱，龚珏勉强按捺住突突直跳的心脏，算是守住了底线。在地狱门口走了一圈，到今天他鼻子里还满是一股子腐尸的味道，好歹长了点记性。龚珏厚着脸皮想赖几百块钱去吃晚饭，被看场子的打手一把抢了过去。龚珏面如死灰，讪讪地下了局，失魂落魄地像被刮光了鱼鳞的鱼一样游了出来。知道漫天漫地的骂在等着，龚珏手机也没敢开，到银行透支了一千块钱，就近找了家大排档去谋醉。
菜不可口，酒不甘美，就算上来满汉全席此时龚珏也吃不出味道来。一边把吴铁棍家八辈子祖宗翻出来咒骂，一边把烈酒往肚子里猛灌，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意。排档老板派人跟在他旁边伺候着，倒也不是怕龚珏不给酒钱，是怕他一时兴起把桌子掀了。在老板眼里，这种一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骂骂咧咧的，多半是脑子有些问题的。
龚珏却是那少数脑子没有问题的，他骂人喝酒都是为了一件事，壮胆。醉里才有胆子面对朋友，面对刚刚许下的誓言。
一瓶酒下肚，脑袋微醺，龚珏结了酒钱打个的士去歌厅。吃喝嫖赌，以前是赢了钱才走这条龙的，今天是输了钱也输了规矩，只想消化灰蒙蒙的心情。不谈生意，不看书，睡不着，儿子不在身边，不去找小姐鬼混能干什么呢？
忽然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打开手机后首先看到的是已经深夜十一点半。这个时间点儿子和老妈已经睡了，吵醒的结果只能是儿子哭老妈骂，想想都头痛，只得作罢。然后手机弹出来一连串的信息提示，都是郑建国和隋渺渺的。郑建国的有五条，隋渺渺的却不下五十条。显而易见，两个人都很生气。这个龚珏理解，只有关心你的人才生你的气，无论喝多少酒他都明白这个道理。龚珏无法面对的，恰恰就是这份关心。
郑建国生气也不忘诙谐，最后一条信息是，我买了把很快的刀，你选好指头吧。龚珏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那几根细长的手指，哪根都舍不得。它们都是长给艺术家的，随便一摸都能分出四万和五万来。
渺渺的信息就直白得多，下午的信息还有些变化，到后边就剩下一句话，你在哪里，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想想隋渺渺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恨恨地把信息重发，龚珏不寒而栗，赶紧又把手机关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隋渺渺抓住。就像做贼，过了今夜就可以不认账了。
龚珏特意选了一家离隋渺渺她们红太阳远一点的歌城，请个小姐叫了一瓶黑牌继续喝。小姐不错，胸器很凶，扭动得也很到位，动物世界里那种雌性求偶的扭动，很有些挑逗的意味。好像姓朴，类似于嫖的发音，问题是名字听起来像客来，加在一起读很像是嫖客来。为这个名字龚珏足足笑了五分钟。
龚珏最后还是把持不住，领着朴小姐出了台。之所以需要把持，是因为兜里的钱不够。不过既然不需要预付，那就先爽了，其他一切都明天再说。
其实龚珏很清醒，自己已经醉得七荤八素，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不过爽有多方位的爽，随心所欲就是其中的一种，龚珏喜欢这种感觉。
他带着朴小姐回了家。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之后，龚珏就再也想不起来下面该继续什么了，只是心头守住一个信念，不怕，今天老子做不了你，还有明天，反正不做了你是不会让你走的。想占我龚珏的便宜，没门儿。
次日龚珏日上三竿才醒了来，把两间房子一个厅翻遍了也没翻出朴小姐来，只在客厅茶几上找到一张隋渺渺留的便笺。
龚珏：
朴小姐我替你打发走了，未经你同意，希望你不要生气。
替你还赌债，又替你还嫖债，不知道天下还有没有比我更可笑的女人？
还好，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不再打扰你，好好做你的混世魔王吧。
龚珏，我恨你，都恨不起来。
龚珏把便笺看了几遍，哑然失笑，随手扔进了垃圾篓。垃圾篓里扔满了纸巾，想必隋渺渺哭了个昏天黑地的。忽然就觉着自己很蠢，明知道她会在家里守着，怎能把女人带回家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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