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也没头绪，看着一堆钱发愁。忽然间又觉得很好笑，没钱发愁，现在一堆钱真是从天而降，又得发愁。李清照如果活着，不知道能捉摸出个什么滋味来。
实在困了周梦然就枕着那扎钱睡觉。睡醒了又看着钱发了会儿呆，起身拿个包把钱装了，到银行存了起来。来路不明又退无可退，只能先照单收了。存款还存出个小插曲来，明明是整整齐齐的二十万，却偏偏在一扎里少了一张。周梦然无奈，只得自掏腰包补了一百进去。心里不愤，不知道这钱能不能用得上，还得先搭一百进去。这事得记着，如果将来要还赵四虎，得把这一百块钱要回来。他们的钱来得容易，自己这可是血汗钱呢。
那一大把钱现在不能用，班当然还得上。发生了昨天的事儿，周梦然更加加了小心。既然连赵四虎都说歌厅里不安全，那这地方就险过虎狼窝了。好在有隋渺渺在身边照应着，周梦然胆子大了好些。
龚珏早就回来了，兢兢业业守在门店里做生意。接连的打击让龚珏成熟了许多，往日脸上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怪模样收敛了不少，偶尔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面想些问题。隋渺渺那点小心机被他很快就识破了。虽然他知道他的家变完全不怪隋渺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还要感谢隋渺渺，但他不知道怎么就是心里不舒服。隋渺渺拐弯抹角地暗示想不去歌厅上班了，陪着他在店里本本分分地做生意，龚珏就是装听不懂。害得隋渺渺好大没趣，在背后咬着牙地咒骂。
两天后龚珏和郑建国一起喝酒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现在他这种心境叫做灰心失望，跟郑建国一样。不同的是郑建国是把爱丢了，而他是把家丢了。郑建国是不能没有爱的人，而他自己，是不能没有家的。对于郑建国来说，爱是堡垒；对于龚珏来讲，家是根据地。名称不同意义相同，失去了这个地方，还守什么呢？
钱贵没想到，韩菲尔捅破了天。
当初计划的是，干掉那个偷偷在歌城里兜售摇头丸的后生王亮，结果手下一时失控，把给他把风的同伙也一起做掉了。最不应该的是，这个同伙叫伍连二，是兴龙帮老大伍兴龙的亲侄子。
钱贵劈头盖脸地把韩菲尔一顿臭骂。钱贵都不记得上次这样骂人是什么时候了。如果把个小喽啰做掉了，完全可以说是兄弟们失手，然后让两个老大去面对面摆平，私了自残，官了坐牢。现在一下子干掉了两个，还有一个是兴龙帮老大的侄子，误杀一说就全不成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有人从中作梗。是谁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钱贵指着韩菲尔的脑门大骂，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猪的一件事呢？只顾脑袋不顾腚呢？
韩菲尔脸色铁青，却一声不吭。龙都的纪律是做错事不能解释。钱贵给予的解释是，解释就是怀疑领导的眼睛。
钱贵骂了两三句就收了口。钱贵知道骂没用，骂只会耽误解决问题的时间。钱贵给办公桌上的兰花浇了浇水。这盆花本应该一周后再浇水，但钱贵忍不住浇了。一直到水溢出了花盆，钱贵才收住水壶，问道，怎么补救的？
韩菲尔抬手擦了擦汗，说道，已经让灰灰出了城，一周以内经云南出境，那边有我们的人接应。
钱贵翻了翻眼问道，你认为这样稳妥吗？这天下真的是我们的了吗？人出了龙城我们还控制得了么？
韩菲尔嗫嚅道，那你说……
钱贵忽然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啊！还是把他送到小井煤矿吧。
菲尔一听急得脸上青筋直蹦，可是抬头看到钱贵决绝的眼神，只得应了一声。钱贵挥手让他出去。菲尔转身的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阴冷而又凶残的冷笑。
赵四虎的反应没有钱贵想象的那么激烈。看得出来，十五年的牢坐下来，赵四虎不仅年龄长了，涵养更是大有进境。
钱贵自认为最大的优势就是料人于先，把别人想到的和将到做的事先想个清楚，就像猫头鹰捉老鼠，空中的地下的水里的陆上的，所有的通路都封住了，往哪里跑都是口袋。钱贵倚此致胜，并且，钱贵坚信，自古至今，所有的赢家都倚此致胜。
赵四虎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按钱贵的想象，十五的的牢坐下来，刚出来没几天，大哥的位子，董事长的位子，数以亿计的财富，这到手的一切在兜里还没暖和，就又要面临巨大的危机。咆哮，怒骂，狂躁，怎么都在钱贵的意料之中，怎么都有应对之策。赵四虎却不走寻常路，也不按常理出牌。赵四虎安安静静地思忖了半天，说道，安排跟伍兴龙见面吧，不要排场太大了。
排场不要太大了？这句话有点另人费解。社团三百多名弟兄，难道让大哥只身一人去赴鸿门宴？钱贵到底是做了十五年老大的，马上猜透了赵四虎的心思。人少面子小，还有缓和的余地；人多面子大，上刀山也不能皱眉头。
钱贵吩咐韩菲尔安排了三十个人过去。不过，这三十个人都是社团里有头有脸的头目。赵四虎走进鸿宾楼一看自己这些手下，心里就更加坦然。赵四虎从心底暗暗佩服自己这位小弟。真敢做，真狠辣，怪不得另外哥几个都惧他三分。钱贵这是怪自己多管闲事，怪自己没按他的安排行事，这是明明白白要把自己逼到绝境上去。赵四虎知道，事到如今，就算在悬崖边上也没退路了。
反倒是兴龙帮只来了十来个人，一桌席还没坐满。两面的人都很清楚，今天的局势就是一个仪式。今天的社会已经不是十五年以前，不可能当面锣对面鼓地打打杀杀。大家坐下来喝喝茶掠掠阵，最主要的是看两位老大如何摆平。
虽然社会变了，帮会的规矩还没变。其他的任何东西帮会都可以不要，唯独三件事除外：兄弟，脸面，地盘。而今天这件事恰恰把三件事全部装了进来，大家心里明镜似的，根本不可能善了。
中间一张酒席是给两位大哥留的。这是十五年后两位大哥第一次见面，双方倒还客气。都是江湖上的爽快人，都不爱听废话，互相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赵四虎说，兴龙兄，你划个道来吧。
伍兴龙说，事情的曲直无需再纠扯了，两条人命。老规矩，要么把灰灰交出来，要么就你做老大的去顶。
赵四虎说，交人不可能。
伍兴龙说，我知道。换了是我我也不交。那就委曲大哥你了。
赵四虎笑笑说道，没关系，那地方我熟。不过，无论我们做什么，走的那两位兄弟也看不到了，不能亏待了他们的家眷。这样，每个人一百万，我个人给。
伍兴龙冷笑两声，摆了摆手说道，我替我的兄弟们谢谢你。我们兴龙帮没你们四虎帮势力大，不过这点抚恤款我伍兴龙还是拿得出来的。你操心自己的事吧。
伍兴龙的意思很明确，杀人的事用人来解决，钱解决不了问题。
赵四虎盯着伍兴龙看了半晌，说道，兴龙兄，你也老了。这一别，以后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了。
伍兴龙挑了挑花白的浓眉，慷慨地说道，四虎兄你放心，你想兄弟的时候打发人捎个纸条来，我随时随地去看你。
赵四虎端起酒杯来，试探着问道，没缓和的余地了？
伍兴龙也举起了杯中酒，敬了敬赵四虎，说道，你我二十几年的知交，还有绕来绕去的必要吗？四虎兄，是不是坐牢坐怕了？
赵四虎哈哈大笑了几声，也不再客气，仰脸喝了杯中酒，说道，我这就去自首。说完站起身来向外走。
钱贵安排的是一个五席的大包房，在场的四桌四十多个人都是社会上的人物。十五年来，赵四虎已经销声匿迹，大多数人对于他的义气只是耳闻。今天当场见到了，都忍不住暗暗钦佩。如果说十五年前赵四虎顶罪入狱还有被逼无奈的水分的话，那今天的作为，让大家无话可说。赵四虎，不仅仅是四虎帮的大哥，更是整个龙城所有社团的大哥。
许多手下站起来想拦住他，赵四虎看也不看，迈开大步往外走。
正在这个时候，包房门一开，一个人闯了进来。
灰灰。
一看到灰灰，赵四虎愣住了，而钱贵的脸马上就黑了下来，转眼瞪着韩菲尔。韩菲尔无辜地回看了钱贵一眼，转过脸来恨恨地盯着灰灰。
灰灰拦在赵四虎面前，跪下来磕了个头。赵四虎赶忙把灰灰拉起来，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赵四虎心里明白，灰灰这是送死来的。
伍兴龙和他手下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看得出来灰灰很激动，说话嗓门挺大，还有些哽咽。灰灰说道，大哥，都说你义薄云天，我今天真是见着了。就是今天关公活着，也不如你。我是个浑人，也是个粗人，但我就是知道，哪个敢踏进我们四虎帮一步，我就是叫他有来无回。我可不管他是一个还是两个，更不管他是哪个鸟人的什么侄子还是儿子，来了就回不去。
赵四虎伸手要拦他，灰灰还是不管不顾地说道，大哥，社团这个家你还得当。有你这样的大哥，四虎帮就是龙城最大的帮会，谁都不敢惹我们。兄弟们就是去死，也死得有面子。
纵使赵四虎身经百战，钱贵深谋远虑，菲尔诡计多端，这一会儿也都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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