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刀不出鞘
天下间最有名的武器就是剑。
无论庶人还是王侯贵族，他们最崇拜的武器都是剑，谈论的最多的武器也是剑。
剑是优雅的，高贵的，甚至遥不可及的。
人本就是最喜欢追求这些东西的。
昔年楚国最有名的相剑师风胡子，曾评鉴天下各种宝剑，然后为它们排列名次，故而也就是天下几乎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剑谱’。
剑谱名传天下，无论庶人之间还是王侯之间，也都时常提起讨论，对于剑谱上的名剑谈论不止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卫庄也曾谈论过天下名剑，他手中的鲨齿就是一口极富有争议的名剑，并不列入剑谱排行榜，被认为是妖剑。
天下谈论剑的人不可数计，可谈论刀的人，根本没有几位。
不是世上没有人使用刀，使用刀的人甚至可能比剑还多，甚至刀已出现在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譬如剪指甲的剪刀，又如屠夫的屠刀还有一些道士劈柴的柴刀，当然也有一些刀被人当作杀人的武器。
可不管如何，刀在天下人的眼中总是非常低劣粗鄙不堪，难以登上大雅之堂的，这已经在许久以前就已达成了共识。
世上的江湖侠士根本没有几个人用刀，也根本没有什么人谈论刀，无论庶人还是王侯。
卫庄以前也从未谈论过，也从未想过谈论刀，可如今他已对一口刀非常好奇了——任平生的刀。
“那是一口魔刀？”
“是的。”紫女：“以前那口刀一出鞘，就一定会有人死在那口刀下，那口刀似乎本就是必须饮血才能维持自身那种神秘的魔性。”
“你说是以前？”
“是的。”紫女：“现在这口刀似乎和以前不一样，至少昨日任平生对高渐离出刀，高渐离只是重创在他的刀下。”
卫庄又问：“这一次任平生会不会拔出那口刀？”
紫女已将苦茶饮尽，深深瞧了卫庄一眼，以一种非常肯定自信的语调缓缓道：“我只知道那口刀一旦出鞘，姬无夜就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是的，必死无疑。”紫女：“他一向都不是给喜欢给别人留下机会报复的人，特别是姬无夜这种人。”
卫庄不说话了。
他没有怀疑，只是面对窗外的冷风与屋顶上的白雪，脑海中又已出现了任平生那道孤寂冷酷的身影以及那口刀，这一次任平生会不会出刀呢？
刀已在手，手已握住了刀柄，刀还在鞘中。
可四周已经忽然杀机四伏。
这时候屋门已经打开，一阵冷风席卷，墨鸦走到了门口，关上了屋门。
墨鸦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整个人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和黑暗已融为了一体，他仿佛已成为了一条等待猎物犯错的毒蛇，只要猎物犯下一丁点错误，他就会出手。
如今的猎物只有一位——说出了一句本不应当说出话语的任平生。
——将军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句话本不应当说出来的，至少不应当在姬无夜的面前说出来，可任平生说了出来，而且他看上去似乎比任何人都冷静。
比起高渐离、姬无夜还要冷静。
高渐离已经默默退到了墙壁一侧，两位侍卫笔直而立，他们握着长戟，两双眼睛如毒蛇一般盯着任平生，随时已经准备做好出手的架势。
现在的他们简直就如同被训练了许久的恶犬，只需要等待主人的一声令下，就会嗷嗷叫往前面冲，撕碎眼前的猎物。
可他们还没有动。
姬无夜还没有发号施令，因此他们还没有任何动作。
姬无夜眼中的血丝已更明显了，他的身躯也显得更加高大魁梧了，如果有人能脱下他那一身的盔甲，就可以看得出姬无夜全身上下的每一根肌肉都已紧绷，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爆发性的力量，他看上去就是一头跃跃欲试的嗜血黑豹，只需要等待一个出手的目的与机会。
姬无夜握紧着插在地上的刀柄，骨骼关节也在这时间发出爆炸般的响声，四周的气氛更加肃杀，姬无夜身上的杀机也更浓重了，可任平生仿佛根本什么都没有一丁点反应，似乎根本不知道这种变化是针对他而来的。
他还是那种平静淡漠而冷酷的模样，立在姬无夜的面前。
铜炉中的石炭散发着无穷的热量，可如今每个人都感觉一阵说不出的刺骨寒意，四周一瞬间极其安静，安静的连窗外的风声也显得极其刺耳而嘈杂。
高渐离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他感觉自己仿佛忽然被置身在滚烫的壶中，没有人知道什么壶盖承受不了水花的力量，忽然冲天而起。
而这一瞬间也就是鲜血到来的时刻。
刹那极静，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冷酷无情的低沉嗓音忽然已在屋中响起。
“任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说的非常客气，可这句话落下，一股空前的压力已弥漫了屋中，屋内也一瞬间更加冰冷森寒。
“大将军若想瞧一瞧我这口刀，那就必须做好去死的准备。”任平生握着刀柄，他的声音中居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雅味道，虽然一样的冷酷与淡漠：“无论什么人要瞧我的刀都必须做好去死的准备，这口刀不是来给人看的，而是来杀人的。”
姬无夜凝视着任平生：“本将军也不例外？”
“任何人都不例外。”任平生看着姬无夜：“你刚才那一刀的确已经证明有让我出手的资格了，可你是不是想让我出手，那就要看是否真想看我的刀？”
姬无夜瞳孔猛缩，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刀了一股空前的压力，这股压力是从眼前这位刀客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压力如狂风般逼迫而至。
这一瞬间姬无夜忽然感觉他手中掌控的权力财富金钱美色，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发现唯一能帮得上自己忙的东西，似乎也就只有一身的勇武了。
可此时此刻姬无夜忽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这一瞬间他仿佛瞧见了一头下山的猛虎。
猛虎过山岗，为伏草可存。
姬无夜开始对自己有些不满意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江湖人面前居然如此胆怯了，难道这个人的刀真是不能瞧的？
这个念头在姬无夜脑海闪过。
他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墨鸦”。
这两个字落下，墨鸦就已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立在姬无夜的面前。
姬无夜没有看墨鸦一眼，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凝视着任平生：“代替本将军瞧一瞧任先生的刀。”
“是。”墨鸦走到了任平生的面前。
他的动作一如往常优雅平静而自然，可墨鸦的手心已经出了冷汗，这是他最不愿意遇上的事情，可偏偏遇上了。
遇上了这个最不愿意遇上的对手。
墨鸦没有法子，姬无夜的命令，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即便他是姬无夜最信任的人，也是不例外的。
墨鸦已经准备开口了，但止住了声音。
他不是不敢开口，也不是不能开口，而是这时候任平生忽然笑了起来。
任平生笑的很愉快，可笑声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短促的笑容很快就已经止住了。
任平生的声音也已在寂静的小厅中响起。
“他的武功很不错，轻功也很高明，只可惜还没有资格让我出手，在座能让我出手的人，也只有你。”任平生望着姬无夜：“将军若想瞧一瞧我的刀，可以自己来，我一定可以让将军瞧见我的刀。”
他的话语还是很平静，仿佛这句话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话，话语中似乎也不存在半点特别的意思。
可姬无夜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
忽然，姬无夜大笑了起来，笑得最愉快的时候就已让墨鸦推了下去。
他将刀背在肩上，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任先生好胆识，不愧是能在剑圣曹秋道剑下败而不死的人物，今日我姬无夜似乎没有请错人。”
姬无夜说着，就已让开了一条路。
一条很窄的路。
任平生对着姬无夜点了点头，随即就从姬无夜身边走了过去。
姬无夜的那口刀还在肩上。
一口随时都可以砍下来，可以一瞬间将任平生砍成七八截的快刀。
可任平生就这样随随便便走了过去。
高渐离、墨鸦立在两侧，手心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了。
他们的呼吸也在这一瞬间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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