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除夕之夜，繁星密布，微微的东北风使刚出屋的人有点冷。农世通紧了紧脖子上的、卜月娥一针一针给他织的、今天第一次用上的新围巾。
街上没有行人，几乎家家都关着门，只有挂在屋檐下的大小灯笼和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像两条长长的火链，守卫在这条虽不长但很整齐的街道上，这是柯季村史无前例的景象。街上虽然没有行人，但是，从各家各户传出来的一阵阵欢声笑语中可以判断：村民们今年的春节过得非常殷实、快乐。
“啊！变化太大了！”卜月娥感慨地说，“以前这段土路一到夜晚就阴森森的，哪有人敢随便到这里来？没成想你回来一年多的时间就变成了一条街道，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再过几年柯季村不就变成小城市了吗？”
“再过几年也许能变成‘小康村’，但变不了城市，因为这里还是要以农业为主，就是兴办几家乡镇企业，也必须以本地的农产品为原料。”
“有了钱不能盖楼、修马路吗？不能建公园、盖影院吗？不能……”
“楼房、马路、公园、影院并不是市城的主要象征，城市是要具备城市的条件和内容的；农村如果建设好了，其生活条件并不比城市差，有些还能超过城市，但它也不能算作城市，因为……”
他们俩走过学校的松门就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没有顺着水泥路向仔猪场大门走，而是摸着黑从后边绕过去——农世通要检查岗哨的警惕性和责任心。
两个人都不说话，悄悄地接近猪场。
当他们离猪场后围墙还有十来米的距离时，突然有人喊：“谁？站住！”紧接着两束刺眼的手电光照在他们身上。
农世通大声说：“是我！农世通！”
两个岗哨同时靠近他们，一个说：“是农主任啊！你是来查哨吧？”
农世通说：“你们的警惕性很高，这很好！”
然后，他又问了问其他情况，提出一些应注意的问题，最后夸奖他们几句，就离开了猪场。
在他俩与保安的接触中，卜月娥始终一声没吭。
有个保安虽然用手电筒往她身上照了两下，也没认出她是女的，所以，保安们只把她看成是“农主任的警卫员”，没作任何议论与猜想。
农世通和卜月娥刚过西井沿时就看见两个岗哨在大院周围转悠。
其实，保安也不清楚哪间房子是仓库，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整个大院，因此就得沿着大院四周来回走动。
农世通同样表扬了两个保安，同样提出了一些具体要求；不过，他的声音比在猪场时小得多了——怕惊动了正在看电视的季霞一家老少。
离开大院时，卜月娥就朝南走，农世通没说话，拉住她的胳膊往北拽。
卜月娥领会他的意思，就跟着他往北去了。
这一带的景况与新街不同了：在沟东、沟西这两大片住宅中，时不时地从某一家传出了欢笑声，那是有电视的人家；还有一部分村民今年还无力购买电视机，年轻人和孩子们到有电视的邻居、好友家去看电视，老人们是不愿在除夕之夜离开家的，他们围着火盆听收音机或是叙些闲话，来熬过“守夜”的时间，等着到子夜时接回灶王爷之后才去睡觉。
农世通和卜月娥手拉手慢悠悠地走着，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把沟西和沟东兜了一圈，没发现一个人影。
农世通边走边想：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会有穷富之分，“共同富裕”只是一个理想性的概念，不可能完全一致。不过，这个村子是应该认真地规划一下，两三年以后有了条件，可以把杂乱的房屋统一规划，按照理想的方案盖起新型的村庄。
可他又想：这些事情用不着我操心，我不是一村之长，我的任务是尽量为他们创造条件，最多是提个建议罢了。
正当他们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隐隐约约地看见两个人影顺着大路往村里走。农世通悄悄地拉卜月娥一把，两个人隐蔽了起来。
那俩人越走越近，看样子是两个年轻人。
农世通想：可能是回来过年的打工者，但又觉得不像——两个人手里只提着很少的一点东西。
“你们是干什么的？”农世通在摁亮手电筒的同时大声问了一句。
那俩人惊慌失措地撒腿就跑。
农世通想追，却被卜月娥抬手拉住了。
他只好借路灯的光线，看见那俩人分别从房前屋后向西跑去。
农世通小声问卜月娥为啥不让追，卜月娥附在他的耳朵上嘀咕了几句。
他俩肩并肩越过南大桥的时候，才小声地议论刚才发生的事：
“你真的看清楚了？”农世通问。
“绝对没错，肯定是他哥俩。”卜月娥说，“怎么办？给警署打电话吧！”
农世通摇摇头。
“要是等到明天才报告，他们夜里跑了怎么办？”卜月娥担心地说。
农世通又摇摇头，没作任何解释。
卜月娥有点着急地说：“干脆，现在就去找卜贵虎，让他派几个年轻人把他俩抓起来送到警署去。”
农世通还是摇摇头。
卜月娥更急了：“那怎么办？就让他们在家过年？”
农世通这才点点头说：“让他哥俩跟父母在一起过个年吧！现在谁也没有证据能说明他们犯罪，警署也不能凭猜测、传说去抓人。”
过了一会儿，他把卜月娥的头揽过来，更小声地说：“这件事情我们俩知道就行了，不要再扩大范围。”
“这你放心。不过，他们要是搞破坏怎么办？”卜月娥仍然不放心。
农世通说：“我们提高警惕，加强防卫就是了。”
农世通和卜月娥出去查岗以后，家里看电视的就剩下石道梅和陈平善这对新婚老两口了。老陈把炭火盆往妻子面前推一推，说你靠近些，暖和点儿。
石道梅说：“你烤吧！我太困了，想去睡一会儿；到‘接灶’的时候，喊我起来下饺子，啊！”
陈平善说：“那好，你睡去吧！盖好被子，别冻着，我等农主任他俩回来。”
石道梅不仅困了，而且也太累了：昨天登记结婚办喜事，虽说没有大操大办，但也忙忙碌碌一整天；晚饭后收拾好刚想休息，又来了一群沟东、沟西的人们闹洞房。石道梅说谢谢弟弟妹妹们，我又不是大闺女结婚，有啥闹头呢？
来的人七嘴八舌，说“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头上，你才五十多一点儿，正在好时候呢，不闹咋能……”
就这样，一直闹腾到大半夜，石道梅被闹得头昏脑涨。
闹洞房的人走了她也不能立刻倒头就睡呀，毕竟是新婚之夜嘛！刚刚闭了一会儿眼，天就亮了，又得急急忙忙起来——娘儿俩的救命大恩人来这过年，能不好好地准备吗？
现在，石道梅虽然躺在被窝里，却一点也睡不着，只要闭上眼，卜学仁的身影就显现出来；他的形象一出来，石道梅就微微哆嗦。
吃晚饭的时候，电视台播放着家家户户团团圆圆过年的画面，石道梅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卜学仁，仍然有点儿牵挂和焦虑。
虽然她不只一次地劝自己：他与你还有啥关系？他差点没把你害死，你还可怜他？但是，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他并没有死啊！他还是个大活人呀！万一他回来了咋办？不是“万一”，他很可能回来；不是“很可能”，他肯定会回来的，他回来肯定会……
石道梅“呼隆”一下从被窝里爬起来，又飞快地跑到外间说：“平善，快！我咋听到屋子外面好像有人似的？”
陈平善也“呼隆”一下站起来，想了想说：“可能是农主任和月娥回来了吧。”
石道梅摇摇头说：“不像，不像！”
陈平善看她那惊慌的模样，说要出去看看！石道梅一把抓住他，不让去。
他俩正说着就有人敲门，石道梅吓得急忙躲到陈平善怀里，而且浑身哆嗦得像筛糠一样。
陈平善壮着胆子问了一声“谁呀？”卜月娥在门外回答“是我！”
“死丫头，吓死我了！”石道梅给女儿开了门，却不见农世通，急忙问：“哎！你农伯呢？”
卜月娥说他上厕所了，马上就来。
在整个春节期间，农世通坚持每天上午和夜里都要到大院和猪场去检查，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柯传民和季休武也没闲着，他二人有时一起，有时分别到这两个地方转一转，一般都在下午或早晨。他们和农世通之间虽然没有明确地约定，但总是很自然、很默契地配合着。当然了，从年初一中午开始，“五大领导”每天两顿同桌吃饭，肯定要互相通通气的。
柯兰菊和季霞有时约在一起，也不定时地去猪场那边转一下。
季霞说你们三个老头儿辛苦了！
季休武“呵呵呵”地笑着，说有舍辛苦的，吃饱了转转、遛遛还有助消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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