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早上，农世通他们正在厨房吃饭，忽然听到有人敲大门。
卜月娥心里有数，急忙跑出去开门，并小声说“他不答应你们就别走。”尔后，她把妈妈和继父领进办公室。
农世通、柯兰菊、季霞相继来到办公室，相互客气了一阵之后，陈平善向妻子点下头。
石道梅会意，鼓了鼓勇气说：“感谢你们的帮助和支持，感谢各位的关心。今天我来，是请农主任、兰菊姐和季老师到我俺家吃顿饭。”
她说出来的只是表面上的客气话，其真实目的是受女儿之托来接农世通到她家去过年的。
早在一个多月前，也就是小猪崽出生以后，农世通就开始考虑过春节的事情了：
过年我回不回家？如果我回冀东，月娥怎么办？再说，猪场里有几百头小生灵，大院里还有价值几十万元的秀发草种子，万一再像去年那样来一场大火……
如果那样，不但实体要前功尽弃，而且还会背上一生都还不清的债务。因此，他三番五次地在电话中向儿女们解释不回去过年的原因，让他们原谅爸爸，叫牛牛和敏敏原谅爷爷。
柯兰菊也拒绝了儿女们的要求和农世通、季霞地劝说，坚持要在柯季村过年，说要与你们同甘共苦，守护实体的“命根子”。
“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农世通说，“如果真出了事，你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所以……”
“我把电话机放在头边上，一旦出了事，我立即打电话报警可以吧？”柯兰菊说，“所以，我要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过个年。”
柯传民和季休武多次劝农世通和柯兰菊放心地回家与儿女们团聚，还一再向他们表示，说春节期间宁可不睡觉，也要保证实体财产的安全。但是，不论他们说多少动情的话，农世通和柯兰菊还是坚持在柯季村过年。
因为季霞去年过的是“伤心年”，今年虽然想让儿子和女儿两家人都回来过个团圆年，但考虑到住处，她还在犹豫。
为了给季霞的儿、女两家腾住处，卜月娥和卜贵英决定过年的时候各回各家，柯兰菊说她到哥哥家住几天。
农世通对季霞说：“你儿、女两家都回来，我在这里不方便，孩子们会感到拘束，我也不自在，干脆我也走，我到猪场值班室去住，那里更暖和。”
卜月娥急忙说：“那不行！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能到荒岗子上去住呢？”
柯兰菊说：“也是，你不必到那去，我到嫂子家以后你搬到我这屋里来，不会影响孩子们。”
卜月娥又说：“我家新盖十来间房子全都空着，还能没有你的住处吗？”
农世通看着她说：“你妈过年还不回来？”
卜月娥说：“我妈回来和我住一间，还空着几间呢！”
柯兰菊瞟卜月娥一眼，心想：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现在就要到一起去？
然后她说：“那新盖的房子有潮气，他还有关节炎，哪能住？”
卜月娥差点笑出声来。
她说：“二姨，你别担心，那房子都是干天盖的，又是老宅基，就是墙皮有点儿潮到时候也能风干，实在不行可以提前用劈柴火烤一烤。你放心吧，我还能让农伯受罪吗？”
卜月娥瞥农世通一眼，却看到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她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晚上，农世通把卜月娥拉在身旁说：“你生气了吧？你想想，我去和你娘俩住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我还是住远一点儿好，人言可畏呀！”
卜月娥又开始撒娇：“你在这方面太守旧，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怕这怕那的？实在不行，我们宣布结婚！”
农世通急忙捂住她的嘴。
后来，石道梅带着陈平善回来了，还要在过年前结婚，卜月娥抓住这个机会好说歹说，农世通才勉强答应去她家住。
石道梅和陈平善正在与农世通他们说话的时候，柯兰桂进了大院。她看见石道梅和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子站在一起，估计那就是陈平善。
看见柯兰桂迈进门坎，石道梅笑着喊“大嫂”。
柯兰桂扫陈平善一眼，故意大声说：“咋？你还叫我大嫂？”
石道梅的脸“刷”一下红了：“不叫大嫂，叫啥呢？”
柯兰菊赶紧到姐姐身后，用劲拉了一下她的衣服；柯兰桂会意说：“那好吧！既然你还叫我大嫂，我还把你当弟媳妇看待。”
柯兰桂故作惊讶地上下打量着陈平善，又故作惊讶地说：“这就是新郎官儿吧？真是个漂亮老头儿，道梅的眼光不错！”
陈平善很客气地叫“大嫂”，说以后还请你多多照应。
柯兰桂是来叫农世通和柯兰菊到她家吃年饭的。
农世通对柯兰桂是没说的，像亲姐姐一样贴心，只是和姐夫卜学新有点谈不到一块去；特别是前天晚上那件事，他虽然不能肯定卜学新就是“主谋”，但认为卜学新作为卜家族的“头人”，应该高姿态主动化解这件事情。因此，他也不太愿意去和卜学新一起过年。
相比之下，他认为到卜月娥家去更合适一些，将来公开和她的关系时，说不定能降低一些“突然性”。
季霞很理解柯兰桂——大姐是多么希望分别几十年的弟弟同她一起过个年啊！但她同时也了解农世通的心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还是动了脑筋的：
她先向农世通使了个眼色，尔后向陈平善和石道梅点下头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有点事儿和大姐二姐说说。”
季霞拉着两个表姐又回到办公室里说：“你们两家也不用争了，我拿个意见吧：世通晚上要在月娥家住，他又是平善和道梅的主婚人，我看就满足新郎和新娘的愿望吧！二姐呢，我也不留你在这过年了，今天你就到大姐家去吃吧！”
柯兰桂看看农世通，又看看卜月娥，心里好像灌进一碗迷魂汤。
农世通看出了柯兰桂的表情。
他说：“姐，就按季霞说的办吧！明天我去给你和姐夫拜年。”
农世通刚把石道梅、陈平善和柯兰桂送到院门外，正好碰上柯忠臣。
柯忠臣在县里开了几天会，昨天晚上才到家。
一进门，老婆就告诉他，说石道梅从外地找个老头子，昨天结婚了。
接着，她又向丈夫讲述村里的各种传言，说幸亏你不在家，要不然你也为难。
柯忠臣睡了个懒觉，一睁眼快九点了，他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对老婆说我先去大院一趟，别把人家的事情耽误了。
他在大院门外碰到石道梅，说“恭喜你了！”
石道梅说感谢村长，然后对陈平善说：“这就是俺们村的柯村长。”
陈平善抬手与柯忠臣握着，说以后还请村长多照应。
柯忠臣先与农世通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喊：“季老师！”
季霞问什么事？
柯忠臣说：“文局长让我带口信：他兄妹两家今天上午11点就能来到家，让你中午做他们的饭。”
季霞说：“昨天在电话里不是讲下午回来吗？”
柯忠臣说：“就是因为有变化嘛！要不咋叫我给你带口信呢！”
柯忠臣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然后把脸转向农世通说：“农主任，从年初一中午到正月十六晚上，每天去两家。这是我们安排好了的时间表，赶到谁家谁再提前来叫你们。”
他把那张纸递给农世通，又说：“具体内容你先看看，如有问题再调整。我还没吃早饭呢，我先回去了。”
农世通掏出老花镜，就站在院子里看那张纸，上面写着：
根据村民们的强烈要求，经过村委会反复做工作，筛选了下列三十二户在春节期间请农世通、柯兰菊、柯传民、季霞和季休武吃饭，每户只请一顿（中午或晚上），先后顺序以此表为准，如有特殊情况，可自行协商或告知村委会调整。
请客户主名单及顺序如下：
……
农世通看完后，把那张纸和老花镜递给柯兰菊。
柯兰菊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三十二户人家是柯、季、卜三姓穿插编排的，其中沟东十一家，沟西十一家，路南十家。
她把那张纸和老花镜又递给农世通，然后说：“我的妈咧！我一看心里都有点发怵，这怎么办？”
这件事情也酝酿很长时间了：
从中秋节开始，几乎天天都有人与他们打招呼，说过年时无论如何要请你们吃顿饭。
有一次，实体成员与村干部在一起的开会的时候讲起了这件事，农世通想让村长出面和村民们讲一下，不要再向他们提出请吃的问题了。
村长不出面还好，出面一说反而更加麻烦了，全村一百多户村民，几乎家家都有请“五大领导”吃吨饭的愿望，理由都是：“俺们今年从实体挣了不少钱，怎么着也要请他们吃一顿饭表示表示心意”。
柯忠臣把这个情况告诉“五大领导”，吓得他们一大跳。
农世通说：“这还得了，这不成了全国的典型？一百多家，就是一天吃两家也需要两个多月，那我们就不要干别的了，光吃请吧！”
柯忠臣说：“据我们摸底，提出请你们的村民确实都是真心实意，也确实都从你们实体挣了不少钱。人家的心意，俺们当干部的咋说呢？反过来讲，你们怕啥？一无官二无职，既不掌握国家资金，又不操纵地方政权，都是离、退休人员，咋说也够不上腐败；假若你们咬紧牙关一家也不吃，村民们也会有想法，认为你们过于清高，瞧不起他们。”
为了这事儿，实体的几个人零零碎碎地商讨过几次，从各个方面分析利弊，最后统一了思想：在元宵节以前，适当地在全年收入比较多、家庭确实富裕一些的村民家吃一顿便饭：不喝二十元以上的瓶装酒，不抽十元（一包）以上的香烟；具体安排到哪家，还请村委会帮助排一排，别让村民们为这事闹意见。
农世通把这个意思告诉柯忠臣的时候问：“你们村委会的成员怎么安排？”
柯忠臣说：“农主任你放心。俺们有规定：不论你们到谁家，村干部决不去陪你们，就是涉及到亲戚、本家，也要回避，坚决‘井水不犯河水’。另外，我们还决定：今年村干部不请你们吃饭，也不到任何村民家吃喝，这是一条纪律。”
农世通拍了拍柯忠臣的肩膀说：“忠臣啊！你是棵好苗子，你做得对，管不住自己嘴的人，是成不了大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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