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道梅腊月二十三才到家，五天后就顺顺利利地结了婚，这件事不但在柯季村，而且在四周的邻村里，也是人们谈论的中心话题。尤其是五六十岁的人，大多数都想不通：她当了大半辈子的“受气包”，咋一下子就扬眉吐气了呢？先是上法院告丈夫，然后就打离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皖西山区，找了个老头子回来立马就登记结婚，真是“土地爷欠身——神起来了！”
柯季村有六十岁左右的老光棍好几个，多数人心里都不好受：“家门口的一块肉，咋就让‘野狗’叼去了呢？”
为这事，最恼火的就是卜学刚与卜学汉，最伤脑筋的莫过于卜学新了。
说起卜学新和石道梅来，他俩都有一种“难言之处”：
卜学新是大伯子哥，在弟媳妇面前当然要正正规规，甚至比公公还要严肃；石道梅在大伯子面前，也得规规矩矩，不得斜视或微笑。
从表面上看，倒没发现他俩有“违规行为”，但是，在他俩的心中，却有两点共同的东西：一是都喜欢对方，甚至有爱的成分；二是都有那份心，却没有那个胆儿。
石道梅刚结婚那阵子，喜欢到嫂子家去；开始，卜学仁也没管。
有一次，柯兰桂遇到卜学仁，她说学仁哪，以后你不要让石道梅到我家去了。
卜学仁愣了，连着眨巴了几下眼，说嫂子，这，咋回事儿？
柯兰桂说句不疼不痒的话：她，没咋的，我家忙，再说……
就是那天晚上，石道梅第一次挨打；虽然是冤枉的，但她不敢对任何人讲，卜学新当然也不知道。
几天以后，卜学新有觉察了：道梅咋不来窜门了呢？
在卜学仁坐牢那几年，每年分粮分柴分白薯这些重活，一个弱女子确实有些困难。作为生产队长的卜学新，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怎么办呢？不去帮她吧不忍心，起码你还是一队之长吧，就那么看着“社员”有困难不管？如果去帮她吧，大伯子哥到弟媳妇屋里去……
说心里话，卜学新倒不是怕老婆的人，柯兰桂也并不是怕吃醋，都是为了堵外人的耳目——杂姓庄子，扑风捉影的事情多得很。
要说没人愿意帮石道梅那是假的，那几个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光棍汉巴不得去帮她一次，但队长又不放心——万一出了事儿咋弄？
所以，卜学新还得动脑筋、想办法，偷偷摸摸地去帮她。结果适得其反：他越是这样做，石道梅越觉得过意不去，越觉得心慌。
石道梅心慌不要紧，只有她自己知道；外面的“风声”也越来越大，就有很多人知道。
风声毕竟是风声，它不是雨，更不是冰雹，湿不了衣服砸不着人，所以人们也没有多少察觉，只有柯兰桂心里不舒服，有点儿烦。
听说石道梅要离婚的那个时候，卜学新也失眠了好几次，心里矛盾得很：不希望她离，又希望她离；想去劝说她不要离，又想支持她赶快离。
柯兰桂白眼看着老伴儿，连讽带刺地说：“看把你愁的，要是我提出离婚，你大概也不会这样！”
后来，石道梅真的离掉了，卜学新倒觉得心里很轻松了。
现在，石道梅又找了个老伴儿，卜学新的心里好像窝了一个大疙瘩，怎么也化不开：你一个人轻轻松松地过日子有啥不好呢？儿子、媳妇都孝顺，又有一个小孙子领着，还有个闺女，多好的生活，非要找个人管着你弄啥呢？难道……
就在石道梅和陈平善去登记的前一天晚上，卜学华来到卜学新家。
她说：“大哥，俺们就瞪眼看着月涛他妈去跟人家登记结婚吗？”
卜学新没吭气，一个劲地闷着头。
过了一会儿，又陆续来了十几个卜姓家族的中老年人，都在他屋里七嘴八舌。
柯兰桂从他们的言语中听出有人煽动卜学新出面阻止石道梅去登记，要“砸断姓陈的狗腿”；还有人把矛头指向农世通，说“她之所以这样胆大包天，全都是农世通出的坏主意”等等。她觉得势头不对，就借故出门跑到大院报信。
农世通听了姐姐的叙述，也觉得这是个问题，怎么办？他知道村长到县里开会去了，后天才能回来。事情急，不能等啊！他就去找治保主任卜贵虎。
卜贵虎很为难地说：“农主任，我已经做了不少工作，他们都是长辈，不但不听，反而骂我，说如果我再管，他们就打我这个‘不懂事的小东西’……”
治保主任虽然没出面去制止，却详细地讲了那几个有情绪人的具体情况，又为农世通出了点主意。
农世通认为这事不能听之任之，作为一个老党员，不能看着乡亲们无原则地胡闹。情急之下，他就把柯传民、季休武找到大院，一起商量对策。
他说：“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出面和解这件事，不然的话真要闹起来对谁都不好；不管有多大的麻烦和风险，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柯传民会意地点点头说：“不能小看这些人，得想办法管一管。”
农世通和柯传民赶到卜学新家里的时候，也正是他们一帮子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柯传民推开门一看，满屋的人立刻鸦雀无声。
卜学新虽然没说话，但还是站起身来腾出一条板凳让他俩坐下。
农世通挨个地看着屋内的每一个人，他们中有好几个老人在卜姓家族里都是有点威望的。
开始，他没提石道梅结婚的事，而是指名道姓地询问每家目前最关心、最烦恼、最困难或最感兴趣的事情。比如：老人生病问题、孩子转学问题、筹钱修房子问题、两口子吵架问题、儿子结婚问题，等等。
他这么一问就打破刚进屋时的僵局，气氛缓和多了。
等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他才把话题引到了石道梅要结婚的问题上来，然后像说服动员卜月涛那样，深入浅出、循循善诱。
他从人权讲到人性，从人性讲到人情；从宪法进到民法，从民法讲到婚姻法，最后又联系到刑法。
他还利用全国各地的实例，说明旧风俗、旧习惯、旧思想、旧礼教对改革开放和先进社会制度的阻碍，希望大家要提高法制观念和法律意识，鼓励大家深明大义，珍惜乡亲邻里间的友谊，“安定团结搞发展，齐心协力奔小康”。
农世通的一席话使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开了窃，基本上打消了原来的念头，只有卜学刚和卜学汉仍然歪着头，拧着脖子撅着嘴。
他碰了一下身边的柯传民。
柯传民早已觉察到这个问题，只是在想从那开口；农世通这么一碰，柯传民立刻来了“灵感”。他看了看在坐的人，然后说：
“我知道学刚、学汉也想找个老伴儿，并且还向石道梅提出过这事儿。
“按说，你们的年龄、辈份都与她般配，但人家为啥不同意呢？这不能怪人家，要从你们自己身上找原因。
“学刚啊，你能不能把赌瘾改掉？学汉啊，你能不能把烟瘾、酒瘾戒掉？一个穷赌，一个猛抽猛喝，如果我是女的也不愿意跟你们过。
“你们也该想一想，这么多年来，石道梅跟着卜学仁过的是啥日子？当然了，你们比卜学仁强一些，但也有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嘛！”
卜学刚和卜学汉听柯传民揭了他们的短，不但没生气，反而恬不知耻地笑了笑，说老民叔别开玩笑，我们没有找过她。
话音刚落，柯兰桂就说：“学刚，学汉，你们凭良心说话！这事儿还能瞒过我这个当嫂子的？你们两个缠道梅的那些话，还要我学出来吗？”
卜学刚和卜学汉都知道这个大嫂子的脾气——要是不在她面前服软，她真敢把那些话学出来。因此他们说：大嫂，大嫂，俺们承认，俺们承认，你千万别说。
接着，柯传民又说：“世通回来给俺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柯季村一年来的变化你们看不见吗？只要你们好好干，把自身的坏毛病改掉，创造个好环境，还怕找不到老伴儿吗？如果你们有志气，改正缺点，真正干出个样儿来，到时候我给你们做媒。”
卜学刚站了起来，说老民叔，俺们一言为定，两年后再说吧！
直到这时候，卜学新才以家长的面目开了腔：“这件事，就这样了。不管咋讲，她也算俺们卜家出去的人，不看大人看孩子，就不要去伤害月涛和月娥了。明天谁也不准瞎胡闹，马上就要过年了，都搞得不愉快弄啥呢？”
农世通和柯传民不但凭借智谋和威望说服了一帮想闹事的人，而且还对结婚登记的两个人采取了一定的保护措施，这才使得石道梅和陈平善从容、顺利地举行了婚礼。
这件事虽然新郎新娘不知道，可村里许多好事的人们，尤其是女人们，还是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这件事情。
在路南卜家族里，有好多家的男人之所以没有去卜学新家，不是他们有多高的觉悟，而是因为有“胆小怕事”的女人们“拉后腿”。
为什么在石道梅的婚礼上和看热闹的人中很少有姓卜的大人和孩子呢？都是因为他们的妻子、母亲或奶奶们怕出事儿，“万一打起来了碰伤了孩子咋弄？”
现在好了：一块乌云被风吹散了，“暴雨”也理所当然的没有了，人们又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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