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妗娘和阿妲，在一干护卫的跟随下，告别大王、大祭司、阿妗、阿玘，还有一众乡亲，向南方款款而行。
一路上，劫后的余波，并没有风吹云散。
一个个荒废于大火焚烧之中的邑屯，不时地出现在她们的眼帘，也刺激着她们的不同情绪，造成了她们不同的反应，以至于最后，阿妲和她干娘，这对干母女都不能面对面，不能直视对方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了。
阿妲一遍遍地远望那一片片黑色的坑穴，一遍遍地用目光搜寻着周围那些洼地之中、她的同胞们可能的葬身之地。
她的目光，一步步地由激动、悲伤，转变为愤怒、仇恨，最后转变为冷酷、坚毅。
一路上，她由一个喜欢流泪的女孩，一步步地变成了一尊铁面女神。
她的干娘，看到沿途的景象，则一步步地由痛心、内疚，转变为麻木、无视，最后转变为忧惧和悲哀。
她仿佛还没有见到女儿阿琴，就已经看到了阿琴在那边的孤独、困苦、和无助的表情。
一路的沉闷，阿妲和她的干娘，终于来到了濮阳。
濮阳经历了一次战火，基本上成了废墟。一切都需要重建，现在，也还在建设之中。
阿妲和她的干娘，来到宿将军的军营。
宿将军招待她们坐下，然后，直接地对阿妲说：“你不用去河南了，直接回东北老家，向那边的头人、长老们，汇报你去咸阳的情况。然后，你就留在那里，协助他们制定一个统一的发展计划。”
宿将军说着，从墙上取下一段打结的麻绳，递给阿妲，说：“这是大王给你的飞鸽传书！”
阿妲接过飞鸽传书，牵开来看了看，然后，她又看着她的干娘。
此时，她的干娘，真是魂飞魄散。
这一路来的情绪变化，让她知道，阿妲，已经不再对她们那么单纯，那么真心了。可能在将来的阿琴和龙族大王的沟通、谈判中，阿妲，不会出面去帮助阿琴。可是，毕竟她是从始至终，龙族人中，对她们一家最好的人。不管帮不帮忙，出于私人情谊，她总不至于故意对阿琴设卡、刁难吧。有她在，阿琴至少可以找到一个可以和龙族人进行沟通，可以对他们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可是，现在，他们不让阿妲回去，这分明就是显示，他们不想与阿琴交流、和谈。
可是，除了和谈，现在，阿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阿妲也觉得，大王不让自己回去，是怕自己会参与谈判，会替阿琴说情。
可是，怎么会呢？这血与火的教训，已经让她知道，什么是公，什么是私；已经让她明白，个人感情与族群利益之间的界限。她再怎么天真，也不会天真到拿龙族人的整体利益，去挽回一段，本就不该发生的私人情谊。
她其实已经不想见到阿琴了，更不想参与龙族和阿琴的谈判。大王的这种安排，其实是正合她的心意。
只是，自己与龟族人交往的历史，有可能让自己，被自己的族人，误会为亲龟派，这一点，倒是让她感觉，挺难受的。
在送干娘过河时，阿妲以近乎麻木的平静，眼望远方，对她的干娘说：
“干娘，请您告诉阿琴，原谅我，再不能和她一起，像从前一样那么地亲热。其实，事关一个部族的成败和兴衰，个人的感情和意志，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的。而且，正因为我和阿琴过去的感情，我可能会被我们这边的人，怀疑到我对我们龙族的忠诚。所以，从避嫌的角度考虑，我也不想回去。现在，我们大王这么安排，是正好。我想，这可能是我们大王，怕我受到别人的误会，是在有意地保护我吧。我知道，阿琴现在很难。但是，要做大事，没有不难的。这就要看她的造化，看她的才气和运气。我也衷心地希望，她在这次事关我们龙、龟两族命运的交结中，能够凤凰涅槃，为我们龙、龟两族，都带来好运；也为她自己，争得一份莫大的光彩。可是，在这整个的过程中，我只能是作为一名看客，在一旁静静地观看。不论她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爱莫能助。我只能是祝福她。或者，我还可以送给她，两个字——坚强。”
她的干娘，本是个不善言辞的女人。现在，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和尴尬，她也更加是无话可说了。她只好点着头，看着阿妲，慈爱而又愧疚地说：
“谢谢！谢谢你送给阿琴的祝福！我知道，我们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想告诉你，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是，在我们的心里，在阿妗和阿琴的心里，你，永远都是阿柱的相好！都是我的干女儿！都是阿妗和阿琴的好姐姐！干娘对你，没有别的希望，就是希望你，平安！希望你，能够代替阿柱，活着！阿柱，在那边，也会保佑你的！”
本来发誓不再流泪的阿妲，一听干娘提到阿柱，眼泪，不禁又涌了出来。
竹筏离开河岸，带着干娘渐渐地远去。
泪眼婆娑的阿妲，把自己仍在河滩上，却不知道自己客从何来、该往何去。
她发觉自己，都不能认识自己了。
回到军营，阿妲并不想进去跟人讲话，她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走向就近的一棵大树，靠着大树，慢慢地坐下来。
两名过路的军官看到她，就好奇地停下来，看着她。
这两名军官，显然是认识她的，也都有一些疑问想要问她，于是，就向她走了过来。
两名军官一边笑道：“阿妲姑娘，有心事啊？”一边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她的对面。
阿妲淡淡地笑了笑，说：“没什么。怎么？你们，有事啊？”
两名军官也笑了笑，其中一个道：“也没什么，就是挺羡慕你的。跑那么远，去见到了娲族的大族主，还成了大族主的干女儿。”
阿妲道：“那都是虚名。而且，也并不是专门给我的。是大族主为了给龟族的两姐妹，一个名分，好让她们以她的名义去做事。而我们，是和她们一起去的，所以，就顺便地沾点光而已。”
“哦！可是，听说其中的一个女孩，被派到河南，说是河南的龟族，也要跟河北的龟族一样，搞独立？这是真的吗？”
“也不是啊。其实，大族主也没有明确地说，要采取什么形式。她就是，看着我们现在的状态，不爽。希望我们龙、龟两族，能够像亲兄弟一样，要平等相待，不要有敌意，不要搞得像外人一样。”
“啊！那么，怎么才能够没有敌意呢？就是我们得让步吗？”
“应该是，要让他们有一点自主权吧？我也是没有想好。反正是要双方讨论、谈判吧，看看他们想要什么，我们能给他们什么。”
“他们想要什么？当然是想要独立啦！可是，他们要是独立了，我们，还能够在那个地方待下去吗？不都得快快地滚蛋吗？”
“所以说，就要双方互相商讨。”
“商讨个屁！这是怎么都商讨不到一块去的！地是人家的，人家的人数又比我们多，我们只要一松劲，肯定就支持不住！最后的结果，肯定就是全盘皆输！这就像两个人打架，小个子好不容易把大个子摁住了！却又说这不行，要重来！那这个小个子，还有机会吗？”
“也不能说，这地就是人家的。其实，我们是一个祖先，他们的祖先，也是我们的祖先。这地是我们的祖先的，所以，也是我们的，大家都有份。”
“这不是扯淡吗？这话说的，谁能信呐？就像兄弟两个，分家了，其中一个，把自己的家底败光了，然后又跑来对另一个说，这家底，是我们大家的，所以，我们大家都有份。这话人家能信，是因为人家现在怕你。等到人家不怕你的时候，你自己问问你自己，这话你能信吗？信了，那你就是神经病！不就是自己找死不是？”
“是呀，这话，人家信了没事，可是，要是我们自己也糊里糊涂地跟着信了，那就是作死的节奏啊！那就是把我们的子孙后代，往火坑里扔啊！”
“所以，我认为，我们根本就没法谈判。大族主这么地赶鸭子上架，那是偏心！是明显的拉偏架！”
“这是明显的！因为，他们娲、龟两族都是财主，而我们龙族，就是一个叫花子。我们虽然没有去抢他们娲族，可他们看着这事，也害怕呀。其实，要说龟族人这片地，我们有没有份？这龟族人的地，我们肯定是没份。你从华胥氏那时候就分家了，你们在西边，人家在东边。可你现在还认为人家这块地，你有份，那你这个分家，还有什么意义呢？倒是娲族人的那片地，我们龙族人有没有份呢？这个，我看就是可以琢磨的了。为什么当初，我们的祖先，要从那里出来呢？为什么他们娲族，就守着那片地；我们龙族，却在外面流浪呢？”
“可问题是，我们现在，能去跟他们这么地讲理吗？我们现在，能回得去吗？”
“所以呀，我们现在的敌人，不仅仅是龟族。真正对我们构成威胁的，还是娲族。这实际上不是族与族之间的问题，而是财主和叫花子之间的问题。是你一个叫花子，想要有个家；而人家财主们，不肯给你一个家的问题！”
“如果娲族执意要参合进来的话，我看我们只有退回东北了。留在这里，只能是找死！”
阿妲听着两个军官的议论，仿佛是听到了龙族群众的心声——要么拒绝谈判，要么抬腿走人！任何其它的路，都会是自欺欺人！都将是遗祸子孙！
然而，就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吗？
拒绝谈判，不可能。
退回东北，不甘心。而且，实际上也是不可能。不然，当初，为什么要从东北出来呀？
阿妲站起身来，一边慢慢地踱着步，一边漫不经心地遥视着远方。她心中的思绪，也犹如一根根断头的丝线，飘向远方。
她又收回目光，低下头来，无意地看着地面。
忽然，她发现，在一片草地里，一株葫芦藤蔓，正在卓尔不凡，茁壮地成长。
葫芦藤蔓身长细软，不能直立。可是，它却有着向上生长的渴望。因而，在它的前面，总是长着一些长长的触须。这些触须伸向空中，尽可能地探测着周围的世界，一旦发现了自己可以攀附的目标，它们就绕上去，紧紧地抓住这个目标，使自己的整个身躯，由此有了一个向上生长的支点、和趋势。而当这里攀附住了之后，前面，它又长出了新的触须，又继续着一段旧的故事，却又是希冀着，要创造出一个新的奇迹。
这时，已经是九月天气了。葫芦，已经错过了生长的季节，不可能正常地开花结果，完成自己一生的生命旅程了。可是，它不管。只要季节还允许它继续生长，它就一如既往地勇往直前，努力生长！绝不轻言放弃！
命运可以对不起自己，但是，自己绝对要对得起自己。
这，也许就是葫芦的精神，是葫芦作为一株生命之花，带给它的欣赏者的价值启示。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