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凤凰山。
朔风吹，冰花舞，林涛吼，马行疾。
皑皑白雪，将山下的武烈河与滦河，侵蚀得只剩下两条墨线，就像是老天爷从天上扔下的一根树杈，躺在那里。
北望前路，地势，看起来是越来越低。然而，轮廓分明的一个个雪包与雪沟，显示出旅行人将去的环境，与河南、河北，是大不一样。
前面，不再有一马平川了。
阿妲和随行人员，抵近山下的一个邑屯。
远远地，邑屯里就传来了狗叫声。
狗叫声，告诉了邑屯里的人们，有客人来到。
于是，有人爬出雪地里、雪包下的门洞，前来迎接。
阿妲随着主人来到大厅，首先和主人一起，到神龛前敬香。
然后，大家围着火塘烤火。
有人送来了马奶饮料和米饼，也端来了炖肉的陶鬲。
阿妲一边用热乎乎的马奶暖烫着双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今年的收成，咋样呀？”
这个部落酋长眉飞色舞地笑道：“哎呀！今年的收成，真的是好的不得了哇！处处都是大丰收哇！而且呀，这冬猎的势头，也是好得很啊！天天都打得到大野兽啊！今年的这日子呀，过得真的是叫一个，爽呀！不过，听说你们南方，不怎么样？是吧？哎呀，何必要去遭那份子罪呢？这又是打仗，又是洪灾旱灾的，流血、流泪、又流汗！还得不到好！照我说呀，干脆都撤回来算了嘛！自己在自己的地盘上，多安心呀！”
阿妲不禁微微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酋长，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这般地说话没水平呢？难道，老家的人们，都是这般地没水平吗？
她淡淡地看着这个酋长，再问道：“你们这，处处大丰收的，一个屯，能打多少粮食呀？每个人能摊到多少呀”
“这个呀，各个屯有大有小嘛，具体情况不好说。按我们这个屯来说嘛，我们有三百五十多人，一共打了四万多斤粟米，刨去上交的，一人得有，一百多斤呢！”
“一百多斤，这一年，怎么够啊？”一个随同阿妲前来的年青士兵问。
“怎么不够？还有瓜果蔬菜，这捕鱼打猎，加起来，吃得美美的呢！”
“这今年收成好就这个样子，那要是赶上收成不好的呢？”
“收成不好也不怕呀！我们也不全指着地里呀。我们也打猎呀、捕鱼呀、还有，到山里采摘呀。反正，也饿不死人的！”
“也就是说，你们地多人少，不种地，也能活！”
阿妲问：“你知道我们外面，现在有多少人吗？”
“多少？”
“要是都撤回来的话，比你们地里的庄稼，都还要多！你种地，也种不出那么多人来！”
“那么多？”
“所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出去吗？”
这个酋长看着阿妲，不说话了。
阿妲又说：“这里，已经是冰天雪地。可是，你知道我们过来时，那边是什么情况吗？那边，还有人在种菜！那边，现在还是鸟语花香，到处绿油油的！今年是灾年，又加上打仗，粮食是颗粒无收。但是，我们只有打仗死的，没有饿死的。即使我们三年不收，只要再收一年，我们，又可以吃三年！”
这个酋长，看着阿妲，眼睛都直了，脑筋完全转不过弯来。
敢情，自己是太老土了？完全不知道世界之大？
一路北行，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山峰。白帽之下的悬崖处，现出一片红土。
这就是所谓的赤峰，大家常称的红山了。
向导翻过山峰，沿着一条小河，走到与大河的交汇处时，就掉头，往一个山沟里走去。
阿妲问道：“怎么不是沿着大河，继续往下走呢？”
向导说：“这往下走，就走过啦。这条沟就是赵宝沟，我们的大邑，就在这条沟里。”
“在这条沟里？”阿妲看着那条沟，细细的一条小溪流出来，怎么也不像能住很多人的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一般的大邑，人口多，用水量也大，一定要选择靠近大河、多水的地方。可这，老家的大邑，怎么会远离大河，建造在一个只有一条小溪的山沟里呢？
她问：“再往下去，还是我们的地盘吗？”
“是呀！南方直到海边，北部到西拉木伦河，东边就是这条河，叫教来河，西边到滦河，都是我们的地盘！”
“可以下去看看吗？”
“可以呀。不过，就是怕，今天赶不回来啊。”
“没关系，总是要到处看看的嘛！走到哪里是哪里！”
于是，一群人沿着教来河，继续往下走。
走到最后，一条由西向东的大河，横亘在众人面前，教来河在这里，就没有了。
向导说：“这就是西拉木伦河，这里下去，就叫辽河，辽河向东不远，就转向了，往南，直通大海。”
“哦。那么，前面还是我们的地盘吗？”
“我们只占据一些山区。前面不远，就是平原，离平原太近的地方，我们就不去！”
“你是说，往下去就是平原？”
“是。”
“那个平原大吗？”
“很大很大。”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向平原发展呢？”
“不知道。这应该是，我们习惯了山区里的生活吧。”
“那，在平原上生活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呢？他们的技术怎么样？”
“那里生活的人很多，都是一些外来的，经常打仗。他们好像是以渔猎为主，农业技术，根本就谈不上。因为，他们都是来去匆匆、随时要走的样子，谁有心思发展农业呀？”
“那么，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去占领那片地方呢？”
“不知道。这应该是祖训，不许我们往平原上去吧？否则，以我们的实力，要想去占领平原，谁能拦得住呀？”
“祖训？”
“是呀。听说，我们的祖先，原先就是生活在平原上，专门从事农业的。当时，也发展了很多的人口。可是，突然一阵寒潮下来，粮食都颗粒无收。而我们又没有其它的活路。所以，当时，就饿死、冻死了很多人。以后，我们的祖先，就害怕平原了，见了平原就躲开！”
“哦！”
阿妲明白，向导所说的那个饿死、冻死了很多人的平原，就是老族主他们现在所在的关中平原。龙族的祖先，当年就是从成纪迁徙到陈仓的。陈仓就是关中平原最西边的一部分。龙族人当年在那个地方从事农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可是，后来，又因为寒潮来袭，吃了很大的亏，以至于不得不离开那个地方，四处流浪。这个教训，确实深刻！它的影响，至今犹存啊！
阿妲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赵宝沟、兴隆洼，都不在大河、大水边，而是在那种看似干涸的深山大沟里面。
这是祖先们在后悔呀！他们后悔从成纪出来，后悔从成纪迁入平原呀！
虽然，阿妲没有去过成纪；但是，她知道，成纪在渭水的上游。渭水到达关中平原，就成了一条大河。可是，她在山区、在成纪那边，不就是一条小溪吗？
兴隆洼和赵宝沟的场景，应该就是模仿成纪的场景。她表明，我们的祖先怀念成纪，后悔从成纪出来！
然而，出来了，就回不去了！就只好让子孙们，像无根的浮萍，四处飘荡了！
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山区和平原，到底哪里更好呢？
看来，不在于地方好不好，而在于我们的眼光好不好，在于我们的思维方式好不好，在于我们是否坚持了我们祖先的信仰——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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