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转轮翻腾，难教察吉凶。乾坤理昭彰，天地法分明。行善乐百年，为恶怕三更。
日月鉴人心，因果自报应。
——玉蝴蝶
且说赵信寻回物事，不见了那王庆，就回转住处。路过开封府牙时，见那衙门前围堵许多路人。隐隐听得是出了人命官司，几人一时好奇，就也去看。
打听消息后，赵信他们却觉有些稀奇。你道为何，却原来是那“刮地大虫”牛大，被人打死在城隍庙里，打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兄弟牛二！
赵信几个见事情透着古怪，就看此处府尊断案。就见此时堂下跪着两人，一个是牛二，另一个长得老实，面上有些淤青。听人说是城隍庙的庙祝。二人面前横放一具尸体，太阳穴处，老大一处致命伤痕，虽然面目上满是血渍，不妨辨认，正是那牛大。
一番审讯，里外便知案件经过。说是兄弟二人昨夜家里吃酒，等牛二吃得大醉时，牛大便拿酒泼他。牛二一时性起，和他兄长发生口角争执。牛大就将他哄骗到城隍庙里，痛打一顿。见他打闹的凶猛，牛二为了防卫，拿起一根门栓来抵打，不想一个失手，打在太阳穴上，当时就将人打死了。
府尊问明命案经过，便要查证。此时府衙堂下，那个庙祝就出具作证，说是案发经过，他都亲眼所见，确实如牛二所说。问及面部瘀伤，告说是劝架时，不小心误伤。
府尊又传唤左邻右舍过堂，都说半夜时分听见牛二家里有人吵闹，都是害怕，不敢出门来看，具体经过就不知晓。
因是人证物证聚在，府尊当时就把这桩命案判了。判词上说：“现有东京牛二，因吃醉酒，牛大无故寻衅，后又诓骗其至城隍庙，又作痛打。一时争执，牛大打闹愈凶。牛二防卫时失手，醉酒打死兄长牛大，人证物证俱在，所述无误，但念份属正当防护，故罪不在牛二。然则我朝以孝为本，牛二打死兄长，虽出无奈，却有悖伦常，罚判牛二铜三千，杖脊二十，役一年，当堂施刑，以儆效尤。”问过无误，就有兵差上前，扒了牛二衣服，打了二十脊杖。叉将出去。府尊就此结案，当真雷厉风行，破案迅速，一时尽听青天之呼。府尊微笑示意，就此退堂。
话说那庙祝出了府衙，扭头看一眼，叹了口气。正要离开，肩膀就被人背后拍了一下，低声说道：“先生作下这杀人事，却还在这里作甚？”
庙祝听了，面色大变。回头一看，乃是个英气逼人的俊秀郎君，身后跟着四个威武不凡的好汉，正是赵信他们。
庙祝辩道：“甚么杀人事，这位郎君，莫开这样的玩笑话！”
赵信低声笑道：“先生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牛大真是牛二杀的么？”
庙祝听了，腿脚发软，便要到在地上。赵信赶忙扶住他，见庙祝眼中，满是绝望哀求。就在他耳边低语：“先生莫怕，我非是要来揭发先生，而是有话相告。不知先生可愿相信在下。”
庙祝连忙点头。
赵信看下周围，低声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生若信得过在下，就请随行。”说完，松开了手，笑吟吟看了看庙祝，前面走去，身后高忠四人也自跟着离去。庙祝愣了一下，一跺脚，也追上去了。
行不多久，回到住处。赵信冲赵三叔冲微微点头，几人自去楼上一间房间去。
刚进房间，关上房门，庙祝就跪拜地上，请求饶命。
赵信将他扶起，笑道：“先生莫怕，在下并无恶意。”
庙祝看他语气温和，言辞诚恳，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当真？这位郎君，你真的不是来为难小人的？”
“你这人，问的好生无礼！”縻貹见他这般问，有些生气：“俺哥哥是义气的英雄，平白无故，为难你作甚！”
“先生尽管放心。”石宝也开口道：“俺哥哥仁义无双，确实是怕你惹上祸事，才请你说话。”
庙祝见他们生得雄壮，语气虽不好，话中的意思，却听的明白。知道眼前这些人，真的没有恶意，当下就松了口气，问道：“敢问郎君，不知所说，是何祸事？”
赵信就问他：“那还请先生实说，那牛大可真是先生所杀？”
庙祝叹了口气，许久才说道：“郎君猜得不错，那牛大正是小人打死的！”
高忠就问道：“看先生，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如何就把那牛大打死了？”
庙祝苦笑一声，说起经过来。
这位庙祝姓李，为人温顺本分，人都叫他李老实，那牛大平日没少欺负他。昨夜正要关庙门时，却被牛大闯进来，说是要在庙里过夜。李老实推说两句，却被牛大打了一顿，将他赶打出去。
李老实只好附近暂时躲避，实在担心牛大在庙里糟践折腾，硬着头皮来查看。见庙里一片狼藉，摇头叹气。看着地上躺着的牛大，眼里有些害怕，一时又不敢上前。
许久不见牛大动弹，他就壮着胆上跟前，小心踢了一下腿脚，不见醒来，就是放心。却又有些疑惑，低声自语：“不过个把时辰，这厮怎就成了这副模样？”
再看牛大模样凄惨，李老实低骂一声：“活该！”咧嘴就笑，不想扯动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吸口冷气，看向地上的牛大，眼里满是愤恨。不想牛大有半截门栓，落入他眼中，心里闪过个念头，迟疑一下，就捡起半截门栓，打了一下。牛大仍是昏迷不醒，只嘴里哼哼几声。
李老实见了，便又打几下，一时解气，下手就有些重，边打边骂：“叫你占俺的庙，叫你打俺！”
他正打得痛快，一门栓砸在断骨处，只听牛大一声惨叫，却疼得醒了过来。吓得李老实退到一旁。
牛大醒来先看左右，不见了赵信他们，心里欢喜，又见李老实握着木栓，那还会不知是怎么回事。见连这老实温顺的人也敢欺负自己，牛大就喝骂道：“直娘贼，敢打俺！落俺手里，非杀了你不可！”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
不说这话还好，说出这话，却惹来了祸事。李老实知道他的为人，落他手里，那里还有个好？见他挣扎着要起来，惊怕之下，一时蒙了心，只觉恶向胆边生，蹿上前去，抡圆了门栓，不管不顾地砸了下去。
牛大要躲，身子却不便利，急忙扭头时，不想太阳穴上正着，烂成一团肉泥。只觉钟鸣磬响，好似庙里在开个齐整的水陆道场。就瘫倒那里，一时抽搐不止。李老实却不见，仍劈头盖脸的砸下。
这牛大七窍都流出血来，眼神涣散里，就见那殿上的城隍老爷，冲他怒眉瞪眼。牛大嘴里咕嘟一句“报应”，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见是不活了。
李老实这时才停手，见牛大躺那里一动也不动，身子都硬了，一探鼻息，哪里还有气！知道自己杀了人，李老实一时慌乱之下，夺门就逃。
他刚逃出庙门，就吃了一绊，回头一看，却是个人，一身的酒气，在那里呼呼大睡。他顾不得许多，爬起来就走，没跑几步，却又顿住，站那里想了一下，见左右无人，就回转过来，连拉带拽，把这人弄到庙里，借着烛火，却是那牛二。
此时他也顾不上想牛二怎会在庙外，把那半截门栓塞他手里，在他身上沾染些污血，前后一番安排后，回后面居室换过衣衫，旧衣物拿到远处深埋后，回到庙里，正准备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不想这时那牛二一个翻身，却醒了过来。
牛二醒来，看自己在城隍庙里，有些不解。回想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昨夜吃醉了酒，和人发生了争执，后面的再要想，一时却记不起来。
他就翻身坐起来，打量周围，却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见自己满身鲜血，而他的大哥脑袋被打烂了，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忙到跟前查看，却早死去多时，又惊又怒。见李老实呆立那里，就问是怎么回事儿。
李老实就对他说，昨夜他们兄弟二人言语不合，起了争执，牛二醉酒失手，不小心拿门栓打死了牛大。
牛二记得自己好像是和人起了争执，而且也了动手。此时此景，心里便有些信了。而李老实最是胆小温顺，他倒不曾怀疑。知道李老实从未说过假话，一时之间，更加相信就是自己杀了兄长牛大。
自己犯下了人命官司，惊怕之下，看向李老实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见牛二目露凶光，李老实忙就教牛二莫急，可以把责任推到牛大身上。是牛大要打杀牛二，牛二正当防护下，一时醉酒失手，不小心打死了人，李老实可以作证，这样就罪不在牛二，便可轻判，或是无罪也有可能。
牛二也不想再牵扯一条人命，听了李老实的一番话，也是心动，当下就对了口供，又威胁李老实一番，才抬着牛大尸首，府衙里自首。
李老实这里一番细说，最后叹道：“不是小人要杀人，实是当时被逼迫的急了，想教训他一番，不争想，就给打死了。又怕吃了官司，才出此下策。”
“一个泼皮无赖，打死了也好，就当是为民除害。”縻貹说道。
赵信听了，苦笑道：“说起来，先生此番惹上人命官司，却和我们也有许多关联。”
李老实有些不解，问道：“郎君，为何会这般说？”
当下赵信就将前因后果对他说了。李老实听得了，叹道：“不想这当中，还有这般的故事，却是那牛大罪有应得，合该在城隍爷跟前，死在俺手里。也算小人做了件好事。”
赵信却道：“先生虽做了件善事，叫人称赞，但眼下这东京城，对先生来说，却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待，还是早些离开为妙。”正是：
作歹终食恶果，行善自有天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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