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罗跟在队伍之后，轻轻勾起唇角。
很好，一切都如他所料。
那一道目光实在是太过冰冷，让人想要装作没有发现都不可能。珈罗乔装打扮成普通士兵的样子，额头上系了一块麻布来遮住那枚朱砂。
他跟在队伍之后一整天，没有人发现。
他在等待。
像是一匹狼在等待猎物，总要趴在草丛之后不动声色很长时间，这样才能让他的猎物放下警惕，才会给其突然一击。
他等到了。
迎亲队伍突然停下，士兵们一拥而上围住花轿和楚流昡，珈罗冰冷的眼神起了一层波澜，而后消失不见。
“又见面了，离雪崖。”
珈罗坐在花轿顶上，叫他的名字时几乎一字一顿。
离雪崖没有理会，他谁也没有理会，冰冷的眼神直直射向花轿。
有人猜他会抢亲，也有人猜他会杀人，大家希望从他的细微的动作中察觉到什么东西，可是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士兵们有些慌了，漫长的等待是最磨人的。离雪崖仿佛很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在消耗时间，也在消磨着这些人的斗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眨眼间或者更短，也许是一个时辰或者更久，总之是士兵们开始绝望的时候，楚流昡拿着剑的手开始有点酸痛的时候，珈罗额前的红莲已经完全绽放的时候，离雪崖终于开了口:
“跟我走。”
声音有一些沙哑，有一丝冰冷，其他听不出什么情绪。
珈罗有些讶异，到底是什么经历能让他把自己的情绪能够遮掩得如此天衣无缝。
他一向冷清对待万事万物，却也做不到这样的岿然不动。
楚流昡眯起双眼，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花轿中这个人，他一眼都没有看。
心中有了其他人，这个女子去了东昭或许也会过着苦日子。平衣憎恨着西蛮的一切，他自然也是憎恨的。
所以本着天地良心，楚流昡想还是让她被人抢走吧，虽然说不出名声不好听，但也落了个清闲。
天地瞬间又安静了下来，楚流昡收了剑，回头看珈罗表示他现在武功尽失打不过。珈罗瞥了他一眼，手指间捻出一根银针。
猛的一晃眼，离雪崖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银叶。
“叮”一声，是银器碰撞的声音，一枚叶子落在众人中间，银针刚好插在叶柄处。
士兵们退了一步。
“够了。”
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来自花轿之中。“雪崖，如果你是来送别的，就到这里吧。”
“跟我走。”离雪崖重复说着。
“雪崖！”女子有些急了，声音也带着哭腔，“我说过，我是自愿的……你回去吧。”
离雪崖皱皱眉，抬眼看了一眼珈罗，收了手中的银叶。
“保重。”
话说完时，离雪崖已经不见。
这句话，像是对青绾而说，但是细想起来，更像是对珈罗而说。
谁也不能猜测，以前总觉得国师神秘，但他只是随心所欲而已，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地把自己的情绪隐藏极好。
“走吧。”珈罗说，“连城或许有东西在等着我们。”
“是。”
众人驱马前进，花轿很少颠簸，涂满丹蔻的手掀起盖头，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楚楚可怜。透过布帘向外看，再也感受不到那一道冰冷的眼神。
他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青绾放下盖头，以后会面对什么她还不知道，但这条自己选择的路，她死着也要走完。
还有两镇到达连城的时候，珈罗命令众人停下。
“福来客栈，有你想见的人。”
珈罗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楚流昡想不出他还有什么要见的人，把众人安排在驿站，只身去了那家客栈。
听到那琤琤琴音的时候，楚流昡以为他听错了。
似一股清泉流向心间，不像是平常琴弹奏出来的，这琴音带着水流的清脆声，正是水夕琴。
谢平衣坐在客栈二楼的窗户边，身边的香炉燃出袅袅青烟，琴音传遍了一整条街，人们手中的活计没有停止，只是都放慢了脚步，放轻了声音。
小镇本来很安静，这样一来，就更加安逸了。
谢平衣看到那一抹红色的时候，难得，露出了八颗洁白的牙齿。
白绸没有摘下，珈罗来过，他也没有说他现在能看见了，八岁开始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一直到现在有快十年了，突然之间复明，他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
或许吧，人都是有私心的不是吗。
楚流昡也站在楼下冲着他笑，剑眉微挑，两只眼睛像两颗闪亮的星星散发着光芒。谢平衣透过一层薄薄的白绸端详着他的脸，就是这张脸，现在看到了，可就要记一辈子了。
“殿下，好久不见。”
“平衣，好久不见。”
简单的对话过后，谢平衣微微施了一礼，继续坐下弹琴。楚流昡就坐在他的身边喝茶，或者把玩着身上带的匕首，或者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想事情。
总之，很安静。
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很安静。
谢平衣瞄了一眼楚流昡，说起来他突然复明，倒是没有对外界有什么新鲜感，唯独池儿和面前的这个人，他总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池儿当时已经不在，所以只能打量着凌迟，然而这个人，确是真真正正在自己的身边呢。
“听说，殿下是因为和亲回东昭的？”平衣笑道，琴声继续琤琤流出。
“唉。”楚流昡趴在桌子上一脸愁容，“你已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蛮，这次和亲总觉得有个天大的阴谋……”
“不会。”平衣停下手坐在楚流昡对面，“我是说，阴谋不会是因为我。嗯……为了逼你成亲倒是有可能……”
“平衣你……”
楚流昡咬咬牙，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伤病好了，本想等他弹完这一曲关心一下他呢这个不知好歹的。
平衣被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逗笑了，摆摆手道:“西蛮老皇帝一向好色，皇子成群，公主却是很少。我只听说过长乐公主、永安公主和蓝湖公主，青绾……倒是没有听说过，你还是要小心为妙。”
“嗯……”楚流昡托着腮思忖，忽然一笑道:“在平衣这儿我算是逃过一劫了吧？”
“……”谢平衣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算是刺杀，也轮不到你这个从未出现过得皇子好吧。”
“嘁……”
楚流昡歪过头不再说话，平衣回到琴案旁继续弹琴，琴声似清水流过，流过水底砂石，漫过河岸垂柳，被接到琉璃容器，倒进青铜釜中，在柴火之上沸腾，最后，沁着茶香，细细品味。
一整个过程没有太大的波澜。
却让人舒心地难忘。
楚流昡闭上眼睛，勾唇而笑。
平衣，你没事，真好。
傻瓜，既是因你而活，怎能不因你而死？
哈哈，真好。
对啊，真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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