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三

富丽堂皇的大厅内，洛特王高踞宽大的宝座，两边是另十位统治者，下面排列着亲信大臣，左右则是围观的大小贵族。维拉走过镜似的地面，在洛特王前面跪下。

“在下维拉，向不列颠最正当的统治者，血统高贵的十一人众致以崇高的敬意。”

“背叛的亚瑟，你有何脸面来此处寻求荣誉。”洛特王声如洪钟，难掩怒意。

“上帝宽恕悔罪之人。发现所行为歧路者不应因改道而受罚。我为着寻求正义获得剑的认可，然而亚瑟的名号并不能代表真正的正义。我愿为我过去的盲目接受惩罚，但这并不能改变我追随正统之人的决心。”维拉恭顺地低着头，语气坚定。

大厅立时响起一片讨论声：贵族们考虑着何种选择能为自己带来最大利益，侍臣注意着君主的神色来趁机溜须拍马。十一人统治者中有几位激动地站起来，极力反对，其余则静观这不寻常的事态的发展。很显然，维拉的一番答话很对善良的洛特王的胃口，只是在半数人反对的情况下不便直言认可。一位宠臣为迎合洛特王，提议比武裁决。

“也好，让公平的主判断你的真心。”

比武场被火把照得通明，比武双方绕行场地。没人看好维拉，即便洛特王允许她在兵库中随意借用，她却连粗劣盔甲都没穿，只挑了匹较好的战马就出场了。反观她的对手，是经验丰富，装备精良的葛兰特。裁判一声令下，他们掉马对冲，长矛相交之际维拉俯身让过葛兰特的兵器，手上空心的木矛在盾牌下端撞得粉碎。两马交错而过，异变陡生，葛兰特胯下的战马不受控制地又颠又跳，直将他摔下马来，盔甲变形，怕是一时不可再战。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敢妄下论断。

“陛下，既然神怜悯我的弱势，使我免受伤害，不已证明我的忠诚。”

洛特王想了一下，似乎没有不妥，剥夺诚心悔罪之人追求荣耀的权利有违自己的道义。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他朗声宣布：“那么，从现在起，朕以不列颠统治者的身份，接纳你成为吾等从属。为着增添王的荣光，朕命你为骑士统领。愿上帝保佑悔罪的灵魂。”

“谢主隆恩，在下必尽心竭力，以报陛下恩情。”

维拉刚出大门，带兜帽的使者就跟了上来，在礼貌地为自己的缺席向洛特王表达歉意后，维拉跟着使者来到魔女的城堡。沉默的使者将她引进大厅，然后掩门而退。维拉自顾自地在长桌的一边坐下，对面，伊莱恩放下饮料和点心后坐在了摩高斯旁边。

“这里没有多余的耳朵。所以，你可以说你真正的目的了，我不需要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很简单，我会来到这里，只因为我跟你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那你为什么还跟那些害虫混在一起！”摩高斯脸色阴沉，伊莱恩怒目而视，维拉斜靠在椅背上，耐心地等她们冷静。

“摩高斯，参与小孩子吵架把你的智商也拉低了吗？你们如今陷入困境，就是因为你们太心急，过早地暴露了意图，使得亚瑟一直防备你们，因而无法发展实力。”

“所以呢，你就打算以这副模样收一批童子军？”

“尴尬的身份不易引人注意，反正目的也不怎样正大光明。德鲁伊不排斥任何追求知识之人，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如此直白地给你建议。”

“那么，找碴结束，该谈正事了。摩高斯、伊莱恩，你们心里清楚，单靠十一人统治者，有生之年别想摸到卡梅洛外墙。我会给你们一个亲手仇的机会，只要你们能够帮助我。当然，我知道让你们一下相信我很难，但我会给出一个证明，一个关于我能力的证明，然后你们再做出决定，是否陪我一起赌上一切。”

维拉严肃的神情使得空口白话也显得实在，半分不显狂妄。摩高斯不由沉默地思考着。

“就像你说的办吧，我还得问下小妹的想法。不过，你去管理骑士真的没问题？毕竟那些骑士跟亚瑟的骑士不太一样。”

“没事。至于路上捡的野狗，我自会负责处理。”

“小心野狗是条狼。”

“就算是狼，会吃乌鸦吗？”维拉轻笑着说。

维拉暂时住在王宫客房，在骑士团的营房收拾出来之前。但是，他们可以不必匆匆忙忙，因为维拉明天就要随队支援前线。

深夜，云彩刚刚挡住月光，一抹阴影蔓延进了维拉的房间。从窗里进来的人抬起手，半空中悄然凝结几尺长的冰锥，噗然穿过铺被扎进床垫。摩根愣住了，感到冰锥并没有穿过意料中的质感。房间四角燃起四簇幽蓝火焰，穿戴齐整的维拉从角落中走出，脸被青色的火焰映照得苍白。摩根惊异于维拉的预知，更惊异于那些火焰分明是魔法的产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

“所以，你应该后悔没来今天的谈话。我也是剑下亡魂，地狱归来的复仇者。”维拉随意地坐在毁坏的床边，“至于这身衣服，不过是跟你二姐一样去搞点小动作的。你不觉得当亚瑟们因为自认为和平而放松警惕时被蓄养在宫殿底下的狼群和巨龙袭击显然是一幕精彩的剧吗？”

很少有让身为“冬之魔女”的摩根胆寒的情景，眼前的维拉算得上一个。维拉走过定住的摩根，仰面迎接清冷的月光。她转过身，对着摩根说：“回去吧，其余的事你姐姐会告诉你，我们将在一起共事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希望关系太僵。”

摩根仍旧穿窗而出，经过维拉身边时，听到维拉叹息似地自语：“摩根，其实我们是，同样的人。”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将她淹没，令她逃也似的离开。

第二天，摩高斯敲响摩根的房门，迟迟得不到回应。许久，才听到摩根闷闷地说：“你们先走，我会赶上来的。大姐，有机会替我跟维拉道个歉。”

他们走的是大道，所以行军很顺利。晚些扎营的时候，摩高斯走进了维拉的帐篷。

“抱歉打扰了。”

维拉收起正在研究的地图。“没关系，我也正好闲着无事。”

“我是来替摩根道歉。小妹毕竟性格冲动，要是做了什么冒犯的事望请海涵。”

“一场友好的夜谈而已。要是摩根记得自己是谁，事情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维拉不想多说，摩高斯知趣地转换了话题。她们又聊了一会魔女的骑士，摩高斯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的帐篷，摩根已在“哧溜”地喝着南瓜汤。摩高斯默默地坐在她斜对面。伊莱恩也配合地成犄角之势夹攻。摩根赶忙两口喝净汤水，认错似地端正坐好，低着头。

“说说你昨晚上干了什么好事吧，摩根。”

于是摩根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包括维拉不合年纪的深不可测。说完，偷瞄了一眼，看姐姐们没太大反应，绕了半圈搂住摩高斯的脖子，挂在大姐背上撒娇。

“大姐，我知道你人最好了。我答应以后跟维拉好好相处，能看看水晶球吗？拜托，我绝对不说出去。”

“布瑞吉特反复无常。你真的保证看到毁灭的预兆还能忍着不说吗？要是悲剧的结局你还能以平常的心态面对维拉吗？”

“就一下，一下，不会有事的。”

摩高斯无奈地拿出了水晶球，放在紫色的软垫上，集中精神，喃喃念起咒语。摩根好奇地伸长脖子，从大姐逐渐凝重的脸色上感到不妙。

“不可能。”连伊莱恩也凑过来，只是并不能看出什么。摩高斯停止作法，揉着太阳穴缓解头痛。“什么也看不到，全都是厚重的迷雾，没有意象。”

“那就再试一次。”

“没用的，那个人的未来不是我们能够预知的。”

他们很快到达了利安斯王的领地，从城头可以看见集结的亚瑟的营地和打闹的少女骑士。次日，大门升起，双方在空地上列队。维拉被分配到最远的左翼，带着几百名刚造的骑士。号角响起，两边同时发起冲锋，箭矢从后方扑向敌营。维拉冲得比箭矢落下更快，当先闯进亚瑟的队列，莫德雷德跟在她身后。一时间，人喊马嘶声，刀剑盾甲交击声响成一片。混乱中，莫德雷德跟维拉分开了，艰难地应对着亚瑟骑士的攻击。他很快找到一处空隙，冲到了一位绿衣的魔瑟跟前。还是位少年的亚瑟明显得慌张，勒住马手足无措，大概没想到骑士的防御被如此迅速地攻破。莫德雷德正要挥剑下斩，看到他害怕的神情犹豫了。即便在战场上，夺走一个本应有着美好未来却为了无意义的事冒险的人的生命是不正义的。就因这一犹豫，莫德雷德没有看见魔瑟手底逐渐成形的冰锥。斜刺里穿出的剑刃将手腕连着冰块一齐斩碎，又反向上挑划开半边脖颈。尸体从另一侧滑落，换成维拉站在他面前。

“骑士，这不是能心软的地方。”

但也不是有理由大行不义的时候，莫德雷德后退了一段距离，仅仅抵挡来自亚瑟骑士的攻击。维拉毫不停顿地策马向前，趁着骑士被拖住的机会攻击亚瑟。人头如果园里熟透的苹果，一碰就掉。维拉穿行在剑丛枪林中，仿佛游走在草丛中的青蛇，伺机暴起伤人。不论成败，一沾即走，借助混乱的人群藏身，难以追击。亚瑟们付出了很大代价才注意到阴影中的威胁，于是维拉调马回撤。此时战局已定，双方都鸣响了收兵号。

莫德雷德走在路上，回想着今天的战斗，维拉从后面走来。

“骑士，过来。”维拉拉着他进了一间空营房。

“把衣服脱了。”在维拉能杀人的目光下莫德雷德不敢迟疑，麻利地解开大衣掀起衬衣，露出草草包扎的伤口。维拉让他坐到床沿上，两下解开麻布，露出翻卷的黑红色伤口和深嵌其中的金属片。她皱下眉头，摸出一把短刀，升起炭火烤红刀尖。

“可能会痛，忍着别动。”

维拉一手按住莫德雷德肩膀，一手拿着短刀扎进伤口，迅速将脓血烂肉连着异物一起挑出。为了不叫出声，莫德雷德差点咬断自己舌头。然后维拉帮他涂上药膏，重新包扎。收拾好器具，维拉严厉地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医生？”

“因为……”莫德雷德说不下去。

“因为骑士的自卑？”

“不是，只是因为军医要忙那么多重伤员，不应该打扰他。”

“那你知不知道感染了会有什么后果？”

在卡梅洛，伊奥斯的宫殿里有齐全的医疗设施，战斗系的骑士用不着担心受伤，没必要知道这些。但是面对维拉，他抱怨不起来，只好赌气地承认。

“我确实什么都没学过。”

维拉无奈地拍下额头。“算了，以后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