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鹿言情小说网

无冕之王 三十

是夜,莫德雷德悚然惊醒,也许并不算醒来,因为他仍处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但他本能地知道这是邪神的祭台。在这里,他苦练的控制梦境的技巧都失效了。

一阵悠长的,比黑更黑的叹息。

“吾子呵,汝满心仇恨,欲献何焉,求取吾刃?”

“我从未恨过。”

“汝盍恨兮?汝之王以汝为耻,汝之友背弃于汝,汝居之世戕害汝所贵者,岂曰无恨,汝心泣哉。”

无名之火在心头燃起,势不可当。往事历历在目,只是处于其中的他不再忍让,而是显出面具下磨牙吮血的本心,渴望力量,渴望鲜血。他同时看到了硬币的两面。他已经竭力隐藏了太久,终于,他可以尽情释放。

鸦翼的女神环伺在他身边,他不知自己究竟是请愿者还是祭品。

有什么关系,那些名字就在嘴边,只要说出去—

“哎,莫德雷德,答应我,不要再伤害别人了,好吗?”

“别担心,我不会让人有机会欺负你的。”

“哈,麻烦的家伙。”

莫德雷德又撕又扯,尽力挣出了沉重窒闷的羽被,猛地从床上弹起,双手在空中乱抓,还真抓到了实物,在他意识到之前,一股冰寒从咽喉直冲头顶,将他彻底扯出梦境。

他手中是一只木碗,盛着半碗山泉,取来没多久,木碗外壁还凝着细密的水珠。维拉斜坐在床尾,指尖挂着水滴。

莫德雷德用袖口抹了抹下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当然要过来看看。”

“维拉,你告诉我,我确实不恨他们。”

“你必怀揣仇恨,哪怕非你本愿。”

“凭什么……”莫德雷德低头对视水中血红的双眼。

“反正你也不想睡,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从前的从前,在一个被人们遗忘了名字的国家,一场为庆祝节日而举行的比武会中,卡瓦克之子玛云把康纳之子奥丹挑下马,奥丹不幸跌伤了脖子,在他的父亲,斯梅利德之子康纳怀中断了气息。悲痛至极的父亲拾起半截断矛,狠狠地击打在玛云头上,用力之大,以致头盔都被打裂了。玛云回去后只能躺在床上,弥留之际,他叫来他忠贞的妻子,雪肤的芙尔,对她说:‘把我们将出生的孩子取名为库兰,让他去报我的仇。’

芙尔谨记他的遗愿,把他们的儿子取名为库兰,在他长到可以拿剑的年纪时,就送他去最好的战士那接受教导。库兰确也天资出众,当他十岁时,同龄人中再无敌手;当他十五岁时,比他老一辈的战士要五个对他一个才有胜算。而他的母亲,夜夜在他床头念叨他父亲的仇恨,把仇人的名字一遍遍用针、用血、用泪、用牙刻进他的心里。当库兰拿起弓时,他射的是斯梅利德之子康纳;当库兰拿起掷矛时,他投的是斯梅利德之子康纳;当库兰拿起长枪时,他冲向的是斯梅利德之子康纳。

就这样,库兰长大了,长成远近闻名的勇士。当他足以走完那趟旅途,当他足以挑战那个衰老的战士时,他的母亲为他准备了最快的马和最好的干粮,让最忠实的家仆陪他上路,她用满含悲戚的双眼目送她的孩子离去。

库兰太强大了,路上没有什么能给他带来困难。但是每当他打碎一块巨石,他都会想,斯梅利德之子康纳有这块巨石坚强吗;每当他拔出一棵大树,他都会想,斯梅利德之子康纳有这棵大树结实吗;每当他杀死一个巨人,他都会想,斯梅利德之子康纳有这个巨人可怕吗。

三年三个月又三天,他走到康纳的领地,远远看到城门口有一个老战士,那老人的头发比霜更白,一去不返的青春抽去了他的气力,徒余一副行将坍圮的躯壳以销残年。他披戴的盔甲上刻满历历战功,已不堪重负。他骑乘的老马木然地垂着头,磨着牙,眼神呆滞迟钝。

库兰傲慢地问:‘老人家,我为复仇而来,你可知斯梅利德之子康纳现居何处?’

老人回答:‘远道之人,我就是你的仇恨,此甲为我杀你父亲时所穿,此马为我杀你父亲时所乘。”

库兰于是说:‘那好,就让我们的血遍洒此地。’

老人却说:‘年轻人,你的时间还长,何必心急一时。请允许我先尽了地主的本分,以丰盛的宴席为你接风洗尘,再正式地为往事做一个了结。我自知我不久将在另外的地方喝另外的酒,但即便明日死去,也不可懈怠了今日的欢乐。’

库兰答应了,又说:‘但血仇得不到宽恕。’

于是康纳召集诸位臣属,以隆重的晚宴招待库兰。席间,库兰注意到了倾酒的女子,她金色的头发让他想起阳光下的琥珀,她明亮的双眸让他想起晴夜的星子,她雪白而线条柔和的手臂让他想起天鹅优雅的长颈。库兰心中暗许,待他报完他父亲的仇,夺得康纳的财产,就以令海神嫉妒的嫁妆,将她娶回自己的城堡。

库兰是如此地钟情于她,以至盯着她到了失礼的地步,仿佛世界只剩下那迷途的女神。所有带有她名字的都有了魔力,飞入他的耳朵,她是‘海生的’伊腾,是此地最美的女人,求婚者多如海滩上的沙粒。但库兰相信伊腾会接受她的爱,他是如此的优秀而富有。

那晚,库兰心头尽是伊人的倩影,夜不成寐,就到阳台上吹风,眼角扫见花园中一点星光。再细看,却是伊腾捧着白烛,仰头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映出跳动的烛火。库兰按捺不住激荡的心情,翻过护栏轻轻落到草地上,执起那双让美玉失色的手,动情地说:‘走入我梦中的女神,是你让我的黑夜有了月光,是你让我的枯野得到滋润。’

‘你的到来让我拥有了阳光,你的言语让我听到了波涛。但是,玛云之子库兰,我不敢不告诉你,我是康纳之女伊腾。’

爱情之火与复仇之焰同时在库兰心中燃起,相互倾轧。

伊腾接着说:‘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带我离开,去往里奥尼斯或是亚特兰蒂斯,我不在乎睡的是鸟巢还是石墓。不然,明天之前,不是你失去我,就是我失去你。’(注:凯尔特人将黄昏当作一天的开始。)

库兰思虑许久,几乎想等天上的星落下帮他决定,终于,他说:‘我为复仇而生,为复仇而来。但请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唯一的爱人。’

伊腾喃喃地说:‘已经结束了。’

她带着眼泪,失神落魄,哽咽着跑走了。

日出之后,库兰站上沙场,面对穿着崭新的盔甲、握着挺直的长矛的康纳。观众席上,伊腾坐在母亲身边,伏在她肩上嘤嘤哭泣。”

莫德雷德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就问:“然后,结果是什么?”

“仇恨不会有结果。”

“故事总有结局吧。”

“这个故事的结局你难到想不到?”

“为什么讲给我听?”

“故事只是故事,听者自明其意。”

维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走了,你自便。”

维拉悄然掩上门,靠在门边,窗栅里透出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她的耳根。仿佛约好了,魔女扯开夜色的遮掩,蹒跚走来。

摩高斯显然是喝醉了,两颊绯红,双手在空中虚抓,可惜夜风无以扶持,她每一步都像就要跌倒。

维拉上前抓住她手臂,摩高斯自然而然地倚在她身上,半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肩头。摩高斯极力睁大蒙眬的双眼辨认,说:“是,是你呀,你,你知道我晚上去干什么了吗?”

维拉没有回答,摩高斯自顾自说下去:“那些男人,男人啊,就想着跟我上床,一个个精液过剩,我,我,我可告诉你,没有谁会真在乎我们,没有谁。”

“说真的,你,不行,男人不够多。”

“啊,你捡回来的小宠物,有哪点好,你还当宝贝似的供着,碰都不碰。”

“都说你们德鲁伊最淫荡,哈,你却,禁欲地像个基督教修女。”

“我们不在冬天做春天的事。”维拉轻声自语。

“春天?春天是个好季节,可对我没什么意义。”

……

忍受着摩高斯的胡言乱语,维拉终于将她架回了自己书房,让她安耽地坐在椅子上。她又吩咐女仆在壁炉边暖和的地方铺床,自己拣了药草煮安神汤。不久,汤煮好了,维拉轻敲碗边让它凉到合适的温度,半劝半哄地让摩高斯喝下。摩高斯躺下不久,药效发作,她张了张嘴,最后几句话还留在舌尖上,就沉沉睡去。

安顿好摩高斯,维拉自己提了个锡酒壶出门,在寂寥的寒风中自斟自饮。

她们是默者。所谓默者,就是那些为了过往的血与泪,甘于将灵魂奉献给复仇女神的人。从此,他们的灵魂沉寂,既无色彩,亦无歌声。从此,他们以利刃为妻,窗户里爬进的情人是悲伤,黑暗中结合而诞下的是破坏、痛苦与空虚。鲜血洗濯的玫瑰在他们眼中绽放,杀意冻成的寒冰在他们的心底凝结。人们小声谈论他们,却避开他们的名字,而他们的仇敌,在长夜中难眠。

冬天就要到了,那个沉默的,令万物仇恨的季节。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上一章  回目录  阅读下一章
(按左右键翻页)
无冕之王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