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灵降临节的夜晚，卡梅洛灯火辉煌，映照得那矗立的金龙每一片鳞片熠熠生辉，恍若活物。风琴与长笛齐奏的圆舞曲中，男男女女在舞池中旋转；长桌之侧，好容易聚着一次的人们交杯换盏。
欢乐还未到达的皇宫大厅里，亚瑟端坐在雕饰九条金龙的王座之上，俯听民众的请愿。
刚刚定夺完两个农民关于一头驴子的归属的争执，伊奥斯赶紧喝了两大口水，不禁抱怨：“为什么王还要管这种事？”
“王是子民的依靠。人们信任王，才会听从王的调遣裁决。你要明白，当王不是要出风头，而是要实实在在为民众做事。”梅林站在后面，低声劝导。
“好吧，下一个是什么？兔子还是磨坊？”
难掩旅途艰辛的来访者匆匆上前，手捧沾满污垢的木匣，打开的木匣内，离体的头颅用一双腐朽的黑洞无声地诉说它的不幸。男人声泪俱下地控诉：“这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弟弟，却被那比恶魔还狠毒的人杀害，他竟还派人将遗骸送到我驻守的地方。恳请真王为我主持公道。”
“恕我无法……”伊奥斯刚开口，话语便在无形的障壁上反弹，撞到他的鼻尖上，他只能冷着脸斜觑梅林。
梅林上前一步，说道：“我正好有一计划，需要不畏死的勇士，你若加入，就能直去北方面对你的仇人，你可愿意？”
“为了报仇，我必不顾惜性命，有何不可？”
“有傲气，你且等待消息。”
伊奥斯的话语终于被归还了飞翔的自由，他平复心情，继续处理紧接着的情愿。
厅侧的一张长桌边，莉格随意地跷着脚，看着对面的亚特奋力与牛排作斗争。终于，亚特放下刀叉，擦了擦手，说：“呼，刚才那个人真是太吓人了，突然就拿出一个人头。”
莉格扫了眼盘中被切的七零八落却一口未动的牛排说：“唉唉，你居然没有被吓哭，很少见嘛。”
亚特红了脸，小声说：“怎么说我也是王了呀。”
“伊奥斯倒是淡定，只是不知道要是被送来的是莫德雷德的人头，他要怎么办？”
“不会的。”亚特猛地站起，震翻了酒杯，深红的酒液在亚麻桌布上漫漶。
“行了行了，小莫那鬼机灵的家伙没那么容易被抓住，你先坐下来，别那么激动。”莉格探身把亚特推回座位。
“你别再那么说。”
“好好，我不说就是。”莉格有点被亚特的反应吓到了。
这时，伊奥斯结束了接见，侍者宣布晚宴开始，一盘盘主菜接连送上。闹脾气的桂妮薇尔也舍不得热闹跑下来了，只是不待见伊奥斯，远远地在大厅另一边坐下。伊奥斯并没多少胃口，象征性地吃了几口沙拉就从高位上下来，坐到莉格他们旁边。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亚特回答：“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有那种事。”
“你的领地小，摊上的事也少，在卡梅洛，几乎每个节日都会有。”伊奥斯看着面前大盆的炖菜苦笑，脸上显出疲惫与无奈，“为了报仇，为了奇遇，我要是答应，几乎没有能活着回来的；我不答应，又不合情理：真没个顺心的答复。所以该大吃一顿的时候，我反而吃不下多少。”
“真是的，不过，梅林替你回答，也太过分了。”
“没办法，我也只是最接近真王而已，很多事情，也只能相信那个老魔法师能做得更好。虽然我真心不喜欢他的为人。”
“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节日宴会耶，都开心点。”莉格夸张地挥手，仿佛恼人的烦心事能像苍蝇一样被轰走。
“说得也是呢。”亚特尽力压下惊惧的心情，赔笑说。
节日气氛渗透不入的密室内，六名亚瑟聚在一处，眼底燃烧着怒火，面庞满布狂热。梅林依次检视，心中略略满意。对梅林疯狂的计划，他们充满期待，以及对毁灭的希望。在领到了具体的分派之后，他们都匆匆回去准备。
待六人离开，梅林唤出妖精，问：“菲，北方的密探有消息吗？”
“北方贵族现在内部混乱，大部分密探都失去了消息，一批暴发户受加封，各个势力都在重组，剩下的密探都在努力保全自己，尚无暇旁顾。”
梅林皱起眉头，北方贵族内部一向派系林立，倾轧到引发内战都是正常，卡梅洛的密探也难免被卷进去。但是一百万亚瑟也并非同心，果然动作还是要加快，若是计划成功，他们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他想起拜底格灵堡之战，那实力诡异的妖精，他猜到她不是真的妖精，就怕是“他们”，假如真是，派妖精去查探就是一件极愚蠢的事了。
“算了，让他们收敛一些，密探潜进去不容易，能不暴露就不要暴露。”
梅林在密道里东拐西拐，避开所有妖精监视的区域，在出口，他挥动魔杖，扮成一个普通的山野樵夫，背着空柴架上山。他循着一条隐秘的小道，走到一棵古老的橡树脚下，虬结的树根间有一勉强供一人通过的洞口，覆满青苔的石阶通向隐修之地。古代先知的斗室内，摆设上尽是积尘，梅林掩鼻走到角落，搬出雕饰花蔓的铁箱，熟练地解除复杂的魔法锁，其内，却是满满一箱枯叶。
古老的传说里，预言家居住在通往地狱的山洞，将所见所闻的未来随手记于落叶之上，置于洞口，任凭狂风将它们吹散，飘落世间。语句零散，而命运接续不息，直至永恒。
秋风吹起，哭泣的落叶随之凋零
金龙腾空
未见风暴集聚、红泉涌流
虚妄的生机之下
真实的死亡在等候
凛冬将至，群狼现出獠牙
乌鸦引路，终结仇恨
注定长眠者不再醒来
陈旧的希望破碎
新的绝望在孕育
春潮终会到来，淹没大地
重生的蔷薇怒放
沃土之下皆为骸骨
逝去的故事被人遗忘
将来的历史还待演绎
摇曳的烛火下，梅林对着晦涩的言语久久出神。乌鸦终结仇恨。不知那磨利复仇之刃的人，能不能看到指向心脏的利剑和前来啄食腐肉的乌鸦。
太阳越过山岗，炽热的长枪扎进泥土。亚特站在山顶，陶醉于早晨清新的空气，脚下，金色的阳光正在勾勒城堡的轮廓。比起伊奥斯宏伟的宫殿，自己的住所还是颇为简陋，不过，跟小时候住的木屋比，已经好太多了。
“我要成为像伊奥斯一样的人！”亚特大喊。
“一样的人，的人，人。”群山回响。
亚特忽然为自己傻气的举动脸红，还好，时候尚早，大概没什么人会听到。亚特摸了摸发热的脸颊，舒了一口气。他坐在露珠闪烁的草地上，感到一丝落寞，山林太安静了，因为那个总是催促他训练的骑士不在了。那死脑筋为什么要走呢？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身后一阵响动，亚特起身面对摇动的枝叶，只见一个身量娇小的骑士闪出来，身穿东方短打，头戴枫叶发饰，不友好地盯着他，双剑架在胸前。
亚特向她张开手，示意她自己不想打斗：“啊，那个，大概是误会，我没有恶意。”
“为什么不拔剑？”骑士问道，带着惊奇。
这个骑士的亚瑟大概是个好斗的人，亚特心想。“王的剑应为保护他人而出，我们都是守护不列颠的伙伴，不该剑刃相向。”
“可是，我拿剑对着你，你不是应该觉得被冒犯，然后叫来好多骑士围攻我吗？亚瑟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亚瑟也有不一样的啦，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
“朋，友，真的可以吗？”
“你能先把剑收起来吗？握个手，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叫亚特。”
“噢，抱歉抱歉，”红叶连忙收剑入鞘，抓住亚特伸出的手，“我叫红叶。”
“红叶？很可爱的名字呀。那边就是我的城堡。”
“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当然可以，这边下山，小心点。”
红叶一脸惊奇地跑进跑出，亚特费了好大劲才拦下她，她惊惧不定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亚特连连摆手：“没，我只是想问问你想喝点什么。”
“不用不用，我刚吃过早餐。你的城堡好空啊，我都没见到别人。”
亚特不好意思地笑了：“呃，我才成为亚瑟没多久，就只有三个，啊不，两个骑士，连仆人都雇不起。你的亚瑟一定很厉害吧。”
“我的亚瑟？城堡比这里大些，但是很多地方我不能去，有很多骑士，但是大家都怕她。”
“她是谁？就住在附近吧，我也许见过。”
“我不能说，要是她知道我和亚瑟交朋友的话会生气的。”
“你是偷跑出来的？”
“大概算吧。”
“不怕你的亚瑟说你吗？”
“她应该不会管吧……反正她不看重我，我没见过她几次。她要是真生气我就惨了，哎，求你千万帮我保密。不过我觉得她是不会知道的。”
“你要是担心的话，就留在这里好了，我会保护你的。”
“我的亚瑟很可怕的，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我先走了，明天见。”
“路上小心。”
“亚特，你在跟谁说话？”没过多久，加拉哈德推开门。
“唔，我在想一些事情，不小心就自言自语了。”不得不说谎让亚特难受，幸好加拉哈德没有追问，“今天我打算去镇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当好王要做的事情真多呀。”
“嗯，你知道就好，我可是看好你哟。菲尔好像找你有事。”
亚特这才注意到菲尔发来的通讯请求，急忙打开，说：“菲尔，早上好。”
“早上好，梅林发布公告，探测到魔女在卡梅洛附近活动，各位亚瑟多加小心，发现异常立即上报。还有，亚特要去镇上的话，这是城堡的采买清单，请一并解决了。”
亚特看着清单叹了口气，菲尔是妖精不方便出门，加拉哈德肯定拒绝，毕斯克拉太爱惹事，果然还是得找莉格姐帮忙。
“满身臭汗的家伙，走快点啦。”莉格转头催促高文。
高文手提肩扛，几乎成了一座移动的包裹山，闷闷地说：“这次要买两个人的东西，你也不多叫几个骑士，有本事你自己扛着走快点啊。比起跟女人逛街，我宁可去屠龙。”
亚特过意不去，说：“要不我自己拿点？”
“你这点力气，能拿多少？用不着你帮忙。”
“我的骑士除了你，其他都是美少年、美少女，让那么可爱的骑士去搬芫菁跟面粉，想想都是罪过。”
“哼，一个个力气比我还大，就欺负我少张漂亮脸蛋。”
“所以喽，你战斗力又弱，长得又不好看，又一身臭汗，该是当苦力的。”
“真是可怕的逻辑。”亚特脱口而出。
高文深表赞同地点头，还好莉格没看到。
“亚特，你东西都买好了吗？”莉格问。
“啊，买好了。”
“我也差不多了，高文，先把东西送回去吧。”
“我回去？你们呢？”
“我和亚特再逛逛，难得来一次。”
高文乐得早些结束苦役，当即就转身返回。
“他真是没见过桂妮薇尔出行的架势。”
“也就伊奥斯供得起这位公主吧，还好兰斯洛特力气大。”
一边闲聊，他们一边走过一个个摊贩。远行至东方的商人撑起装饰异域花纹的帐篷，贩卖贵重的香料和稀有的染料；珠宝商面前，红蓝宝石和黄金在绒布上闪闪发亮；草药婆婆摇着研杵，身边瓶瓶罐罐堆叠如山。对着采购单忙活大半天后，亚特终于可以悠闲地饱饱眼福，他那点零花钱真不够买什么。顾不上形象，他和莉格一人买了两条烤鱼，左右开弓，吃得满嘴鱼鳞，因为被烫到舌头而嘶嘶吸气。啃完烤鱼，他们挤进人群看杂耍艺人指挥猴子爬梯、小狗接球。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孩童拍手叫好，人们陆陆续续往场内扔了不少零钱，远处，两位妇女正在与心不在焉的羊毛商人讨价还价。
想起在海岸上与外敌苦战的日子，亚特不由感慨：“他们现在如此悠闲平静的生活，都是边境上无数亚瑟与骑士的流血牺牲换来的。”
“正因如此，我们的辛苦才有价值，才有拔剑战斗的理由。”莉格突然按住他的头，用袖子使劲抹他的嘴角，“小花猫，真难看。”
亚特使劲挣开，忿忿地说：“你不也是。”就要去够莉格的脸，莉格仗着身高，轻易躲过。
就这样打打闹闹往回走，经过杂货商的马车时，亚特被挂在高处的红围巾吸引。那条精致的围巾在风中愉快地打着转，炫耀它鲜艳的色彩。他想起了树林中遇见的骑士，这条围巾看来很配她，也许能让她开心一些。他欣喜地得知，他剩下的钱还足够付得起，当即买下。
莉格贼兮兮地凑过来：“看上谁家的漂亮女孩了，介绍莉格姐姐认识一下。”
亚特脸红，说：“才没有呢，只是觉得好看罢了。”
“你在撒谎哟，我看出来了。放心，当姐姐的不会抢你的。”
“真没有啦。”
“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行。”
“那就是有喽。”
“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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