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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冕之王 十三

“喂,骑士,你知道你们统领在哪吗?”

莫德雷德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人一身华贵打扮不知是哪户名门的小姐,却坐着雕花的马车跑到这偏远的山谷。见莫德雷德没有立时回应,女孩不耐烦地甩手放下珠帘,帘坠打在马车壁上不停发出“嗒嗒”的响声,同时她大声冲着车夫嚷嚷。莫德雷德在心里回忆了一遍贵族繁冗的礼节,上前迎接,小姐高昂着头下车,都没有正眼看莫德雷德一次,自顾自走在前面,莫德雷德只好在她身后不停提醒她方向。

维拉正在看一本相当厚重的古书,莫德雷德瞄了眼烫金脱落的皮封,似乎是贵族血统谱系。不速之客直接闯进门,转着圈打量房间,然后露出失望的表情。相比多数贵族的书房,这里实在称得上寒碜,没有镀金镶宝石的用具,没有战利品装饰,书架上除了大小书籍和一卷卷信纸,就是几个不起眼的盒子和小瓶。

“内丽小姐,不知区区在下的寒舍可有什么劳动您前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嘛,魔女的房间不应该更神秘一点吗?比方说画满法阵的地板、写满密咒的墙壁、奇形怪状的用具啊什么的;对了,你认识我的话就不用叫得那么生分了。”内丽大大咧咧地搬过一张椅子坐下。

维拉摇铃叫仆人端来饮料和点心,回答说:“你说的是摩根的实验室而不是我的书房。我也只是遥遥见过几面端端正正坐在松林夫人边上的她的侄女。”

“凯兰崔尔是我表哥,我是来替他道歉的,”然而内丽一点也看不出诚意,“还有就是来看看能让他那样的花花公子碰一鼻子灰的奇女子。”

“见到了,然后呢?”

“交个朋友呗。诺顿姑妈一天到晚要我乖乖坐着,要有礼貌,要做个文静的淑女,要这个,不要那个,我烦透了。反正你肯定是没这种麻烦的啦。像你这样多好,骑马想去哪去哪,想上战场就上,能自由自在地建立伟业,能俘获王子的芳心同他一起冒险,哦对,还有浪漫的魔法不是吗?”

“我只是亚瑟,不会有那么童话故事般的经历。”

“但是你真的好帅,你想想这里有几个女人能拿剑上战场杀人,那一定很爽。”内丽突然起身比划,差点碰倒桌上的杯子,“你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那几场战役?看兰崔尔讲的时候只顾着吹嘘他自己的英勇。”

虽说希望维拉讲,但显然内丽不把憋了一路的废话倒完是不会住嘴的,维拉很耐心地听她讲了一大通,时不时插进去回答她的问题。内丽认识的战士世界充满了不合理的美好故事,维拉也由着她乱说,内丽感到自己得到认同,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直把维拉当最亲密的朋友。末了,她终于告辞,表示以后有什么她能帮忙的尽管开口。

维拉没有赶他走的意思,所以莫德雷德就赖在书房旁听他们的对话,暗暗摇头。内丽确实是个奇怪的女孩,他也不讨厌这种个性,至少比那些空摆架子的贵族大小姐好。不过,他在心里想,要是她看到维拉浴血归来能吓跑死神的模样,就会后悔说自己向往这样的生活了。

自那之后,这位苹果脸上长满雀斑的小姐就成了维拉的常客。尤其是在维拉教会她骑马通过山中小径之后,更是抓住机会就跑过来。有一次她甚至在拜访未婚夫家时趁家长们议事偷偷跑来发牢骚。

“大小姐,你姑妈要是发火我可负不了责。”

“姑妈怪罪我肯定帮你扛着。那种配着镀金的装饰剑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的公子哥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反正诺顿姑妈已经确定她是我未婚夫了,谁都跑不了,干嘛在那干耗着,早点该嫁的嫁该娶的娶,我还要听你讲故事,卡丁镇的战役后来怎么样了?”

“说得好像那不是你的事。”

“本来就不是我的事,只要诺顿姑妈的侄女嫁过去就行了,谁管她是内丽还是佳丽,还是一头猪,也许男人晚上会在乎床上是不是头猪。而且贵族公子你不也见过许多,都那个样,一样的无聊透顶,嫁给哪个没有区别。要不是看在姑妈养我这么多年不容易的份上,我可能早就拔把圣剑离家出走。”

“也不尽然吧。”

“问题我没那个福分呀。你知不知道吉尔梅少爷?知道?那你可别魅惑他,我知道他很是理想,又帅又温柔,而且有金奖章。但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玛希就快跟他订婚了,双方的家长都没反对,相当的顺利。要么明天我带她过来玩,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故事。你见到她就会觉得这真是一场完美的爱情。”

“后天,明天我有事。”

“难得见你忙,那么说定了。”

难缠的女魔头提着裙子出去了,维拉把杯子碟子扫到一边等下人来收拾,从抽屉里翻出刚刚收到的信,开始拆印有徽章的蜡封。

撒出去的网,开始捞作饵的小鱼了。

维拉去了魔女们的住处,理所当然的,位于偏僻的郊外。城堡坚固而装饰华丽,隐隐有着被灭的小国曾经的王宫的影子。四面山林环绕,不谙法术的人会困于其中不知其径。

维拉刚走到前庭,一条人影撞碎半边门扇如见红的蛮牛冲出来,失控的骑士口角滴落混血的涎水,眼球暴突,肌肉隆起,肢体怪异地扭曲,将毁灭的欲望发泄在通往自由之路的阻挡者身上。他不知道,林中法阵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困住甚至消灭从试验中逃亡的骑士。维拉像是轻盈的羽毛贴着带劲风的拳头避过,伸手在骑士后颈上一拂,扎进了银白的小刀。

维拉将软瘫的躯体接在怀中,骑士挣扎着拒绝无可逃避的命运。维拉微微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说:“走了,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语气轻柔如同母亲安慰被噩梦惊醒的孩子。

无力的挣扎化作轻微的颤抖,维拉腾出手抚摸骑士的额头,庞大的身躯散作黑沙,随风而逝。

维拉拾起银刀,被破坏的大门张开黑洞洞的喉道。骑士会失控八成是摩根在,既然如此就别指望门廊还能通过。维拉绕过半圈,翻身上了窗台,从窗户进到伊莱恩的实验室。

摩根有次知道维拉会翻窗进来,故意在半开的窗扉上沿放了诅咒药水,她不知道维拉是怎么一点不洒地拿到它的,但被追了一整天最后还是试验了自己的诅咒绝不是好回忆,从此再不敢乱开玩笑。伊莱恩虽然有点介意,但维拉连搁在窗口的长颈瓶都没碰倒过,她也说不了什么,就随她了。

玻璃、陶瓷或是黄铜的仪器整齐地摆在桌上,木柜上一排排陈列着各色药剂。维拉熟门熟路地调配好所需的药剂,清洗完炼金器具放回原处。

楼梯口伊莱恩双手抱胸监督捣蛋的妹妹收拾残局,地下室的入口几乎全塌,摩根正灰头土脸地与瓦砾作斗争。

看到维拉从实验室里走出来,伊莱恩并不感到惊奇,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摩根抬头偷瞄了一眼,郁闷地继续干活,跟维拉撒娇是没有用的。

显然摩根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维拉转身又从窗户离开。

莫德雷德在营中漫步,为以防万一留驻的骑士在他身边来来往往。他们勉强算是他的同类,只是魔女不肯给只能用几天的工具完整的理智。维拉从来没有与他们交流的兴趣,也就莫德雷德会时常跑到这里来,满怀无能为力的痛苦。

彩球弹跳着滚到他脚下,莫德雷德弯下腰,捡起彩球抛还给少女模样的骑士。骑士对他报以灿烂的笑容,转身继续玩耍。莫德雷德一阵心痛,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只有几天的生命,甚至不会为此悲哀。他走开如同逃离,路边的骑士好奇地回头看,却没有深究的功能。

双脚不自觉地带他爬上山岭,随高度加急的山风逐渐吹平了他紧皱的眉头。抬头却见维拉坐在最高处的巨石顶端,脚下就是万丈悬崖,神色泰然地喝着酒。

莫德雷德脚步一顿,不知刚才的情形她看去多少。

“过来坐会,这里看得更清楚。”维拉没有回头,却连他想要什么都知道。

莫德雷德爬上巨石,捡安稳处盘膝而坐。从这个角度俯视,走动的骑士如同忙碌的蚂蚁,那种孩童一捣蚁窝就能拍死一片的渺小虫豸,营盘和堡垒也脆弱得可以用小指头碾成齑粉。

“太可怜了。”同情,亦或是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莫德雷德情不自禁地感慨。

“为什么可怜?”维拉问他。

“小得跟虫子一样,脆弱得跟虫子一样,寿命可能还不比虫子长。”

“不管他们,还是你或者伊奥斯,甚至传说中胸脯如山眼如湖的勇士,在至高者眼中都一样渺小。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你就已经看不出人与人的区别了。”

“但至少他们能活得更久一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些骑士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为什么死,替别人卖命浑浑噩噩到世上走一遭。这样活着有什么价值。”莫德雷德猜想要是亚特会拿维拉怎么办,他舍不得伤害任何人,但莫德雷德不觉得维拉能够被一番话软化。还是祈祷他们不要见面的好,亚特定然对付不了那么冷血无情的人。

“你不能用标刻受苦的上限的曲尺去衡量生命,他们所需知道的少,所需遭受的也少,那是上帝对他们的祝福。有人教你有意义地活着,他们自己却不知如何评价其价值。”维拉忽然伸出握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莫德雷德,你能用什么测量生命?”酒杯松手坠落,在岩壁上砸得粉碎。

莫德雷德骇得忘记呼吸,那酒杯似砸落在他胸口,四散的碎片扎进心脏。

维拉抻直手臂往后仰舒展筋骨,很是随意地问:“你想回去吗?”

莫德雷德沉默了,他不是没考虑过逃回卡梅洛,反正他走了维拉也不会管。可就像维拉在多年之后说的,一旦离开乐园就无法回去,不然会被自己过去的悔恨生生扼死,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意识到自己带回去的只能是痛苦。他这样不被祝福的也许悄悄烂在无人的角落里更好,甚至不该奢望麻烦真王动手。

维拉脚后跟在岩石上一磕,翻身贴着石壁飞掠而下,迅速消失在谷底数个移动的小点间。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此世之长短无关紧要,我们均是为死而生。”

莫德雷德还在出神,错过了被狂风扯裂的话语。

马车碾起路上的沙尘,心急的内丽不等车停稳就跳下来迎向等候在门口的维拉。

“抱歉没想到让你在门口等。”

“迎接宾客是主人的职责。倒是你朋友知道你的这幅模样吗?”

双人马车内的另一位小姐,由戴白手套的马夫扶着下地,款款走来。正如其名,玛希的肌肤是珍珠一样的洁白细腻,为了衬托,眼睛和头发是近乎黑的深褐,光泽流动。深色的衣服样式简单,恰好把展示的机会留给她的天生姣美,她的一举一动由“优雅”与“文静”服饰,精致的五官显出温柔的表情,怕是天上对于好女子的要求她也完全满足。

“大概就是这样才成为朋友的,嘛,关于这种事情不是有一堆神神叨叨的学者的一堆理论,我反正是不懂。虽然她有时候显得死板了些,但她绝不是像我姑妈那样一有小事就大呼小叫的酸女人。”

“这里地方小,就将就一下。”维拉把文书堆到角落,理出桌面,“要蜂蜜水、果汁还是牛奶?在我这不用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地随便了,话说这种事让下人来做不就行了。”

“还是自己动手记得清楚。玛希,你呢?”

内丽的女伴只是拘谨地坐着,以极小的幅度摆头打量房间。“啊,那个,我跟内丽一样就好。”

“是不是有骑士在让你不舒服?那边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出去一下。”内丽转向站在墙边的莫德雷德,他只好低头出门。

“不不,跟骑士没有关系,我只是,太好奇了。”玛希急忙解释。

“没事,你不用管他们,维拉不会觉得麻烦的,是吧,维拉?”

维拉除了回答是,还能说什么呢。

内丽积极,甚至有些殷情地为她们相互作了介绍,然后自告奋勇地为玛希补上了她前面没听到的情节。等到内丽终于说够了,维拉才继续前天的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让玛希听得入迷,吟游诗人的口才让内丽无暇插嘴,她们身临其境,只顾惊叹。直到群鸦归巢,余晖漫天,内丽一拍扶手一跃而起。

“哎呀,再不回去就会被发现了。”

玛希无奈地摇摇头。

内丽接着掏出一封不仅开封而且皱了的请柬放在桌上。“吉耳梅家举行的宴会,如果家长们谈拢的话就是玛希和吉耳梅的订婚庆典。这是请柬,他们大概不会邀请你,所以我的就先给你。”

玛希低下头,脸上泛起红晕,默默地收回有碍观瞻的请柬,重新拿出平整且完整的一封。虽然是家长们主持的宴会,但邀请几个自己的朋友也是允许的。

“随时欢迎您的光临。”少女胸腔中柔软的心因为心上人的名字而激烈地跃动,但在应有的矜持下她的礼节仍旧一丝不苟。

“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再见。”内丽跟维拉在门口告别,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宴会就在两天之后,莫德雷德一早就跟维拉骑马出发。

吉耳梅所属的家族历史悠久,祖上出过好几位王公,家境富裕,为数众多的农奴在大片他将继承的土地上劳作。为了便于往来,甚至修筑了五辆马车并行有余的大道。

维拉没有直接去城堡,而是绕了半圈走进城边的猎林。猎林的边缘有一间约莫是守林人放置杂物的小棚屋。砌屋用的石块爬满了青苔,半枯的藤蔓盖满了屋顶,窗户用木板钉住,孤零零地蹲伏在高大塔楼投下的浓重阴影中。

看来时时有人使用,灰尘和蛛网未能完全占据弃置工具的领地。维拉打开歪斜的储物柜,点起火光照亮伪装成背板的木门后向下的石阶。

阴湿的地下甬道,隔一段墙上就伸出黑铁的烛台,半截蜡烛头拖着长长的凝固的泪。地道狭小仅容一人通过,渗漏的水滴“啪哒”地敲打在地上或来客头上。

地道的尽头有一扇包铁木门,铁丝如沉睡的蛇盘成几圈把它和石壁牢牢缚住。莫德雷德刚想上前帮忙,维拉却伸手阻止。她只在铁丝上轻弹几下,春雷惊醒冬眠的蛇,令它舒展身子,挂在门边。维拉一边推开门,一边在生锈的铰链伴奏下哼起了故事中的歌谣:

“别怕,别怕;

只是别太胆大;

免得心儿受到惊吓。”

那股腥臭不应属于地下室,门内的情形让莫德雷德脸色发白,几欲呕吐。维拉有意加大了火焰,照亮了整个黑暗空间。

失去生命光彩的胴体被不知其罪的黑铁拴在肮脏的墙上,玉白的皮肤上可怖的伤口放走了灵魂,又迎来了邪魔的侵蚀。那些伤口记录了一个食人痛苦之鬼的欢乐,不是必需,只是为了那邪恶的艺术。更早的骨骸被扫到角落里,与施予痛苦的器具混在一起。地下室的艺术古老而传承悠久,无数人在黑暗中继承这一享乐,甚至引以为傲。

“如果说这也是我的兴趣你会杀了我吗?反正在你眼中我也是杀人疯魔和战斗狂人一类的存在。”

“不,你不是。”莫德雷德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话,他隐隐有种感觉,他杀维拉的理由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确实,做多余的事不是我的风格。”维拉走进最新的被缚者细看。那位农家少女有着少有的美貌,但这并未获得怜惜,淤青仍旧点缀肌肤,少女的珍宝被悉数夺去。与她有相同遭遇的可怜人有几百?几千?没有人会知道。她们的身份注定她们无人守护的命运,被爱护的妇女和儿童中排除了她们。

“你为什么不害怕?”莫德雷德甚至没有勇气踏上浸染血污的地面。

“要我下次邀你去魔女的实验室参观吗?”维拉摆出蛇的笑容,看莫德雷德脸色大变,这才换了玩笑的语气,带着淡薄的悲哀说,“为什么要怕,我们其实和她们是一样的,只是你看不到手腕上的铁链。”

维拉和她们不一样的是,她用加诸其身的锁链编织成网,扼住了每一个试图摆弄她的人的喉咙。

“有些人可以被随意夺走一切,只因他们生来卑贱。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显然你也不喜欢,那么,你愿不愿跟我,去颠覆这规则?”

维拉向他伸出手,用倍利尔的声音诱惑,神赐的滴蜜之舌,被用来制造罪的言语。魔鬼怕是爱世人的,不然他们怎么会从那么深的地底,穿过火湖、混沌与蛮荒来到地上,只为人的灵魂;怎会屈其光的躯体,只为实现泥质的人的一切愿望。

“那样,会死很多人的吧?”莫德雷德回问。

“所有穿越沙漠的人都见不到神赐他们的国,改变必将伴随无数流血的牺牲。卷入混乱的,不论王与乞丐,都将得来悲惨的死。”

“我拒绝。你会抛弃我吗?”亚特不会让那么过分的事情发生的,他一定有能和平地达到同样境地的方法,莫德雷德在看过这么多之后仍旧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维拉说得那么无望。

“不,只是可惜你将不能同我一起走。”维拉经过他身边走向来路,莫德雷德赶忙转身跟上。

“我们要去见见这里的主人。”

“这里的主人,就是说……”

“是的,可爱的福克斯先生。”

地道的石壁似在缓缓向内挤压,空气沉滞无法呼吸。莫德雷德等不及维拉让铁丝盘回原形,就匆匆穿过甬道回到地面,扶着墙大口喘气。

肴馔丰盛,宾主尽欢,古老而富裕的家族展示着自己的优越。乐队奏起舞曲,男女结伴跳起优雅的舞蹈,衣裙飞扬,装饰的珠宝如万千星辰在天穹上运转。众人的焦点,则是舞池中央的一对碧人。玛希和吉耳梅是如此的光彩照人,以至于让最闪亮的宝石黯然失色,甘作他们的陪衬。受邀前来的老人们亦被年青的激情感染,脸上绽起红润的笑容。

虽然谁都希望美好的景象长存不败,但舞曲总有终结,踢踏的脚踝总会酸痛。人们惋惜地目送二人回到上座,玛希因为疲惫靠在吉耳梅肩上,小鸟依人的模样惹人怜惜。

侍官转去传召前来献艺的艺人,先是几个博人一笑的小丑,一位驯鸟师展示了几只五彩斑斓的聪明鸟儿,紧接着,侍者又领进一位老人。苍老的诗人须发皆白,皮肤在漫长的岁月中被风干,紧绷在骨架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斑点,厚重的眼皮压得眼睛只剩一线,但他的脚步沉稳有力。他走到大厅中央,恭敬地行礼。后辈们交头接耳询问原来那个年轻而英俊的歌手为何不出场,却不敢显露对老者的烦厌。长辈们正襟危坐,向老人致以最大的敬意。依照古老的传统,这等资历的吟游诗人,就算一国之主也要给予礼待。

诗人仔细调校琴弦,讲起了应景的故事:夜之森边缘住着高贵的福克斯家族,因为深居简出引人猜忌。阳光岗上坐落着克瑞尔家的城堡,年轻的玛丽小姐美丽又活泼,当她走过时,爱慕她的青年像向日葵苦苦追随太阳的背影。爱情偏偏不讲理由,蒙眼而射的金箭穿起了两颗不能在一起的心。黄昏草原上年轻的福克斯打马而过,采花的漂亮姑娘恰恰抬起头,四目相交一见钟情,繁盛的野花作证他们相许终身。

玛丽小姐的家长自然极力反对,拗不过玛丽以死相逼的决心,面对哭泣的姑娘他们三次争论三次沉默,于是年轻的福克斯将有三次机会。可怜的恋人依依惜别,马儿踏着碎步不肯上路,从清早拖到中午,太阳落山时他终于出发。

第一次游历他击退一伙山贼,让一个村子免遭劫掠;第二次游历他战胜一个拦路恶霸,让人们得以在路上畅通无阻;第三次游历他杀死一只水怪,让附近的居民从此不再担惊受怕。哪怕家门前非富即贵的求婚者如云,玛丽只是痴痴地眺望爱人离去的方向。归来的福克斯和他的同伴讲出了他们做过的好事,家长们不再顾虑终于应允,有情人历尽磨难终成眷属。

听得老人的祝福,玛希面生红霞,更加紧地缩在吉耳梅怀中,周围的人因为这动情的故事露出会心的微笑。

不料,老人轻拨琴弦,却接着放下琴说:“故事还没有结束。”没有了琴声的调和,沙哑的嗓音平添几分诡异。

二人幸福生活在一起,只是福克斯请求年轻的小姐日落之后不要出房间。玛丽一直谨守规矩直到好奇心无法按捺,有天夜里她悄悄出了房门,就看见走廊上有黑衣人拖着手脚被缚的少女,于是她偷偷跟随。在地下室昏暗的烛光中她认出那是她的爱人,她的爱人已将少女肢解成块。她失声惊叫,因为这巨大的打击昏了过去。

待玛丽悠悠醒转,一排排失尽血色的头颅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福克斯温柔地捧她在手,说:“我心爱的鸟儿啊,这样你们就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够了,你这老头胡言乱语些什么!”吉耳梅激动得顾不得礼貌,高声打断老人,脸色发白,不完全像是被可怕的故事吓到。

老人说:“恶魔被看见羊蹄时尤其愤怒。是吧,福克斯先生?”

客人们一片哗然,哪怕吉耳梅的家长尽力挽留,也未能阻止他们纷纷告辞离去。一派混乱中,老人不知何时失踪。

维拉重新找到内丽和莫德雷德,跟他们说:“我们也该走了。”

内丽反而一把抓住维拉的手,说:“刚才那个吟游诗人就是你吧?”

因为太过激动,她没收住自己的声音,莫德雷德根本来不及阻止。几乎是立刻,他们就被侍卫包围了。

内丽并不觉得自己惹了麻烦:“反正没人敢动我。”

维拉不带感情地说:“这里是他们家的地盘,谁当替罪羊也是他们说了算。”

生活顺风顺水只在故事里冒过险的内丽这才明白身处险境是怎样一种慌乱。“明明是你搞出来的事,你自己解决。啊,玛希你终于来了,你可看清楚我跟这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在这时,侍卫让开一条道,让玛希和吉耳梅走到近前。

玛希歇斯底里地对他们喊叫:“妖女胡言,你才是最开心的吧。这么多年我早看清你了,你个丑陋的蠢猪婆,见不得别人幸福就泼脏水。我可告诉你,我相信我的心肝,我的宝贝,你就自己一个人嫉妒的发狂吧。”

吉耳梅紧抿嘴唇,明显不会放过他们。

内丽见求援无望,在这真实发生的惊心情节中几乎昏厥,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维拉身上,莫德雷德挡在她们面前,盘算着逃离的可能性,一错神没有听见维拉说的话。城堡摇动,拳头大小的碎石坠落如雨,侍卫慌张退开,连吉耳梅也退后几步,留出了一块巨石板插下的地方。

“跑。”维拉拉着内丽转身就跑。

他们的面前不再是城堡,而是铺展绿色草地的起伏丘陵,巨大的石块整齐排列,从眼角掠过。维拉打头,长长的发辫在身后如金蛇腾舞。无法估算他们跑了多久,停下时已到奥克尼郊外。

内丽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喝了镇静药剂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连再见也没说就走了。此后,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甚至装作不认识维拉。

也再没人谈论吉耳梅家的事。一个秘密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个家族,而这样的秘密在阴湿的地下室还有很多,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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