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上的铜牌在夕阳下泛着暗光,三个磨损的篆体字——
「宁和」
——像一根锈钉,猛地扎进孙晨宇的太阳穴。
他没来由地喘不过气。
不是恐惧,那种寒意更像是一根冰冷的探针,正顺着脊椎骨一节节往上捅,
每推一寸,脑髓深处就炸开一片模糊的残影:
雨声、铁门吱呀、一个孩子哭着喊“哥哥别走”
……可画面刚浮现,又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拽了回去,只留下颅内一阵钝痛。
他甩了甩头,指甲掐进掌心。
为了混进去,他在路边水果摊买了个果篮。
红蛇果打过蜡,光亮得发假,倒映出他嘴角僵硬的弧度,像一层薄冰覆在脸上。
指尖触到果皮时滑腻生冷,仿佛摸到了某种伪装过的真相。
前台小护士正刷着短视频,手机外放的笑声尖锐刺耳,
在空旷大堂里撞出几声回响,随即又被厚地毯吞没。
他胡乱填了个名字,借口探望“二病区的老张”,
她头都没抬,挥手放行。
这里不像医院,更像个高级酒店。
走廊铺着深酒红地毯,脚步落下无声,
只余下鞋底与纤维摩擦的细微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空气里飘着一股混合了薰衣草香薰和消毒水的气味,甜中带涩,
吸入鼻腔后隐隐发呛,喉咙深处泛起金属般的余味。
二楼公共休息区,邵智宸就站在那里。
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西装,没穿白大褂。
他半蹲在轮椅旁,握着一位痴呆老人枯瘦的手,
掌心贴着对方手背,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水。
声音低缓平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感:
“睡吧,没事了,我都记着呢。”
那张脸哪怕是在日光灯惨白的照射下,也挑不出一丝毛病——
专业、耐心、充满神性的慈悲。
孙晨宇却猛地缩进盆栽阔叶的阴影里,叶片边缘锯齿状的轮廓刮蹭着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的刺痛。
胃里一阵翻腾。
就是这双手,在那个雨夜把自己按在治疗椅上吗?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皮革束缚带的粗粝触感,手腕内侧的疤痕开始隐隐发热,像有电流穿过旧伤。
邵智宸忽然微微侧头。
孙晨宇立刻转身,假装系鞋带,膝盖压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顺着裤管爬升。
余光却瞥见他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视线穿过门缝——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心脏猛地撞向胸腔。
画风阴郁压抑,大块的灰蓝与焦褐涂抹出暴雨将至的天空,
颜料堆叠得厚重,几乎要从画布上剥落下来。
画面中央是一栋三层高的灰色水泥楼,铁门早已锈蚀脱落,
半扇窗框悬在空中,像只被挖空的眼眶。
背景里那座形似驼峰的山脊轮廓,和他梦里反复出现的废弃医院分毫不差。
连那棵枯死的歪脖子树都在,扭曲的枝干如痉挛的手指伸向天际。
这不是艺术品。
这是犯罪现场的速写。
护工推着餐车经过,不锈钢托盘叮当作响,汤碗边缘溅出几滴油星落在地毯上。
趁着混乱,孙晨宇迅速举起手机,对准那幅画连拍三张。
快门声被淹没在推车滚轮的吱呀声中。
他躲进安全通道查看照片。
楼梯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壁渗水处泛着斑驳绿痕。
手指在屏幕上放大、再放大。
油画右下角的笔触杂乱,但在那团仿佛霉斑的阴影里,藏着一串极细小的白色编码:
指尖开始发麻。
S……是姓氏?太巧了,天下姓孙的人那么多。
07?妹妹确实是那年出生的……但这可能只是巧合。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最后一个字符。
X……手腕内侧那个扭曲的疤痕,形状一模一样。
冷汗滑进衣领,黏腻冰凉。
这不是画家的签名。
这是档案编号。
...
回程的地铁正好赶上晚高峰。
车厢里挤满了疲惫的肉体,汗味和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发酵,呼吸间充斥着温热的人腥气。
耳机漏音的流行歌、婴儿哭闹、金属连接处的咯噔声交织成一片混沌噪音。
孙晨宇被挤在车门角落,手机屏幕的光映得脸色惨白。
耳膜开始嗡鸣,像是远处有高压电流滋滋作响。
视野边缘轻微抖动,光影拉出重影。
“叮”的一声,微信弹窗。是林薇。
【林薇:晨宇,下周公司团建去莫干山,邵医生也会来做心理讲座,你去吗?】
紧接着是一张公司群聊截图。
人事主管在群里@邵智宸表示欢迎,林薇在下面回了一句:
【林薇:邵医生和晨宇以前关系很好的,听邵医生说,晨宇是他带过的最特殊的案例呢。】
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被抽离,世界变成了真空。
耳鸣加剧,像有钻头缓缓切入颅骨。
不是朋友,不是同事。
是案例。
这两个字像把生锈的锯子,直接锯开了他脑海深处的一道闸门。
刺眼的白炽灯光在那一瞬间炸开,视野里全是晃动的重影。
他看见一张漆皮剥落的黑色诊疗椅,皮革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指尖能想象那种干硬又湿黏的触感。
束缚带死死勒着细瘦的手腕,皮肉边缘泛起淤血的红,皮肤因长时间压迫而微微颤抖。
一个小女孩躺在上面,脸看不清,只有那个带着颤音的童声像钻头一样往耳朵里钻:
“哥哥答应过不告诉别人……我们拉过勾的……”
声音细弱却穿透力极强,仿佛直接在脑髓中震荡。
“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
报站声把他拽回现实。
孙晨宇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衬衫后背,布料紧贴脊梁,凉得像一层湿纸。
他低头看去,右手正死死攥着不锈钢扶手,食指指甲已经崩裂,
一缕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那个看起来无比昂贵的公文包上,
暗红斑点缓缓晕开,像一朵正在绽放的毒花。
他不是旁观者。
那个梦里的废墟,他不仅去过,甚至可能是那个把妹妹送上椅子的人。
回到出租屋已是深夜。
窗外的霓虹灯把房间映得像个鬼魅的迪厅,红蓝光线交替扫过墙面,如同警笛无声闪烁。
孙晨宇连灯都没开,直接扑到电脑前。
周涛那个蠢货,把很多内部测试账号的密码都设成了“123456”。
他登入了那个学术论文数据库。
光标在搜索栏闪烁,像在嘲笑他的无知。
输入“邵智宸”,回车。
屏幕蓝光幽幽地映在他瞳孔里。
一篇未发表的草案静静躺在隐藏文件夹里:
《群体性创伤记忆协同清除实验·阶段报告》。
文件创建时间:二十年前。
署名作者:邵智宸。
合作单位:市儿童精神干预试点项目组。
他颤抖着点开。
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像蚁群一样爬过屏幕,直到那几行加粗的黑体字刺入眼帘:
“代号:X计划”
“触发机制:守约”
“观察结论:当共犯一方因心理防御机制选择遗忘,另一方将作为‘痛苦容器’被保留。
若容器失效,另一方将强制觉醒,成为新的唤醒者,直至记忆回归平衡。”
文档末尾的附件列表里,赫然列着原始影像资料编号:S07X。
存储路径指向一个早已注销的物理服务器地址。
孙晨宇慢慢合上笔记本电脑。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发出的嗡嗡声,
规律而低沉,像某种倒计时。
不是复仇。
从来就没有什么复仇。
那个一直在暗处发短信的人,那个用尸体铺路的疯子,根本不是为了杀他。
那个人是在逼他“归位”。
他抬起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红光,看着手腕上那个“X”形的伤疤。
它不再是普通的烫伤,而是一个封印,一个只有他和那个“守约者”才能看懂的图腾。
“我到底……”
孙晨宇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碎玻璃,
“忘了什么?”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了一下,那一瞬间,整座城市的窗户都像是无数只同时睁开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这个想起了自己名字的共犯。
他重新打开电脑屏幕,光标停留在那个已注销服务器的IP地址上。
那串数字看起来很眼熟,非常眼熟,就像是他每天都会路过,却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地方。
他忽然记起,周涛醉醺醺地说过一句话:
“咱们公司的测试服务器,当初就租在老城区电信大楼B座……连空调都从来没修好过。”
他盯着那串IP地址,瞳孔骤然收缩。
他上周才路过那儿——
那天加班到凌晨,抄近道穿过大楼后巷,闻到一股陈年的电线焦味,
门缝里透出一点幽蓝的冷光,像谁在黑暗中睁着眼。
当时他以为是物业忘了关电。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电。
那是数据还在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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