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标还在跳动。
“数据还在运行。”——
十七个小时了，这行字还钉在屏幕上，灰白的边缘已经开始发虚。
孙晨宇猛的合上电脑，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
车灯光斑一寸寸爬过墙面，扫过他的脸。
他闭不上眼，瞳孔里全是那一串字符：S07X。
07年，妹妹出生；X，是他手腕内侧那道旧疤。
此刻，那道疤痕隐隐发烫。
他抖着手点开那个伪装成工作文档的文件夹，三层密码，指纹验证失败一次，第二次才勉强通过。
“X01”弹了出来——
这是他三年前车祸醒来后偷偷拍下的病历资料。
医生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怜悯，那种看着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神，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鼠标滚轮飞快下拉，停在一张泛黄的心理评估报告上。
纸面粗糙，散发着一股霉味，左下角一行狂草批注十分扎眼：
“青禾”？
这两个字，让他心里一震。
上周林薇无意说起：“你住院时一直喊‘小悠别走’……护士给你打了镇定剂。”
可那份出院小结上，所有关于谵妄和喊叫的记录，全被一道粗暴的红笔划去，
力道之大，几乎要撕破纸面，留下一道凸起的印痕。
他们在抹除他的历史。
市图书馆地下二层，空气沉闷。
尘螨的气味混着樟脑丸和书页腐烂的甜腥，吸一口就让喉咙发毛。
老吴坐在终端后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咔哒，咔哒。
烟推过去，软中华上还沾着车库的灰。
老吴眼皮都没抬一下：“系统早停更了。”
“你能查。”
“我不留痕迹。”
核桃声停了。
他睁开眼，眼神浑浊但很锐利。
几下敲击，绿色的DOS界面跳了出来，冷光映在墙上。
“十分钟。别碰鼠标。”
孙晨宇输入：青禾。
第一条结果是一张黑白照片：《市级心理健康创新试点授牌仪式》。
一群白大褂站在一栋灰楼前，笑容标准，眼神却很空洞。
后排角落，一个侧影让孙晨宇呼吸一滞——邵智宸。
虽然年轻了二十岁，但那僵硬的站姿和下撇的嘴角，一点没变。
第二条是讣告：
青禾中心主任邵明远，2005年实验室火灾中逝世。
父子？
第三条只剩半截标题：
……七名学员集体梦游，家长抗议……
就是这个。
孙晨宇刚要去点导出，屏幕突然黑了。
一只手按在了键盘上，是老吴。
他递来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墨迹有些洇开：
资料归“国家心理健康工程”，编号NME07。
实体档在西城旧卫生局库房。
钥匙在我这……但我没胆子给你。
你自己进去。
西城旧卫生局是栋苏式红砖楼，爬山虎覆满了墙，在夜风里轻轻晃动。
这楼已经废弃五年，危楼标识挂在门边，风吹着窗框，发出呜呜的声音。
B区侧门，铁锈在他触碰时簌簌掉落。
孙晨宇蹲在灌木丛里，荆棘划破了他的裤腿，小腿渗出血丝。
门禁控制盒的红灯在闪。
是个老古董，周涛喝醉时提过：这种磁力锁断电后复位，有三秒延迟。
孙晨宇掏出强力磁铁，贴上继电器，猛的敲了一下。
“滋——”
红灯跳成了橙色，闪烁不定。
“咔哒。”
门开了。
他闪身进去。
灰尘呛得他咳了一声。
手电光束在黑暗中扫过，照亮了一排排铁皮柜。
NME05……NME06……NME07。
他拉开抽屉，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袋。
他抽出文件，是复印件，纸张黄脆，边缘已经起毛，一碰就掉渣。
《协同清除知情同意书》
他没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视线直接落到签名栏。
字迹是他的。
虽然稚嫩，但那个“宇”字的最后一竖拉得很长——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习惯。
身份证号：XXXXXX……
监护人一栏是空的。
签署日期：2003年8月12日。
2003年？
那年他才13岁，还是未成年人，签的合同根本没有法律效力。
可下一个名字让他头皮发麻：孙小悠。
那个“孙”字写得像他的笔迹，而“小悠”两个字圆润却在发抖，像是有人握着一只孩子的手，一笔一划描出来的。
日期也是：2003年8月12日。
太荒谬了。
小悠是2007年才出生的。
四年后。
那在2003年签下这个名字的，又是谁？
孙晨宇死死捏着那张纸，指节捏得发白，纸张的边缘割进了肉里，他却感觉不到疼。
他的视线继续往下，落在一枚鲜红的印章上：
没有公章，也没有机构编号。
这根本不是一份医疗文件。
用两个名字，换一次重生。
他在那个夏天，把自己和一个还没出生的妹妹，一起卖给了“青禾”。
脚步声。
“沙……沙……”
是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接着，对讲机的电流杂音响了起来：
“B区巡检，一切正常……咦，门禁怎么又跳灯了？我过去看看。”
来了。
孙晨宇掏出手机，关掉闪光灯，对着文件连拍了三张。
屏幕的光照亮了他额角的冷汗。
他把文件塞回去，推上抽屉。
手电熄灭。
他蜷身躲进两排档案柜的缝隙里，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
手电的光束在墙上晃来晃去。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胸口。
耳朵里一阵嗡鸣。
就在死寂中——
那个声音，又来了。
不是从耳朵听见的。
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颅骨共振：
“第七夜……你会听见她的哭声。”
清晰。
冰冷。
那是——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远去。
孙晨宇松开咬紧的牙，手心里全是冷汗，黏住了手机。
他点亮屏幕，确认照片已经存进了加密相册。
他把文件袋轻轻放回抽屉深处，然后沿着原路爬了出去，膝盖在满是碎屑和尘土的地面上碾过。
终于，他看见了门外的一缕月光。
他爬了出去，反手关上门。
身后，整栋楼重新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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