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轩内药香未散，却比三日前多了几分鲜活气。
萧绝半靠在榻上，虽面色依旧苍白，唇上却总算有了些许血色。他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凛冽，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那双眼眸，却依旧如寒潭深星，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林晚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微微垂眸，依着记忆中的礼节，福了福身：“民女林晚，见过王爷。”
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萧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前的女子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裙，脸上还带着未完全消退的疲惫与憔悴，但脊梁挺得笔直，那双眼睛清澈而镇定，与他记忆中任何一位闺阁女子都不同。没有娇羞，没有惶恐，也没有刻意讨好，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冷静。
“免礼。”萧绝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坐。”
旁边有机灵的小厮搬来绣墩。林晚谢过，端坐下来，姿态自然，并无拘束。
“本王的命，是你救的。”萧绝陈述事实，目光未曾离开她，“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林晚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王爷，民女救您，最初是为了自救。如今，民女只求一事——查清真相，还己清白。陛下已允民女参与查案，但民女人微言轻，恐力有不逮。若王爷康健后，能在必要时，予民女一丝方便即可。”
她没有提金银珠宝，没有要高官厚禄，只要求一个查案的机会和潜在的庇护。这份清醒和分寸感，让萧绝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
“你倒是实在。”萧绝淡淡道，“即便没有本王，凭你救驾之功，陛下也不会让你蒙冤。”
“陛下圣明，但幕后之人既能策划如此毒计，必不会轻易罢休。民女怕的是，等不到水落石出，便已遭了暗算。”林晚语气平稳，却点出了最残酷的现实。她现在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有了生机，实则危机四伏。
萧绝沉默片刻。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凶险。对方的目标是他，林晚不过是恰逢其会的棋子，但如今，这颗棋子不仅没死，反而成了破局的关键，必然成为对方的眼中钉。
“你可有头绪？”他问。
林晚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以换取更深入的合作：“民女怀疑，下毒之事与府上继母柳氏、庶妹林婉儿脱不了干系。‘千机引’源自西南苗疆，而民女舅舅，柳承宗柳侍郎，三年前曾巡查西南。”
她没有说更多，但点到即止，足够萧绝明白其中的关联。
萧绝眼神微凝。柳承宗？吏部侍郎，太子一系的人。若此事牵扯到柳承宗，甚至更深……那便不只是内宅阴私，而是涉及朝堂党争了。他镇北王府手握重兵，向来是各方拉拢或忌惮的对象。
“宫宴之上，戒备森严，她们如何确保毒能下到本王杯中？”萧绝抛出关键问题。这也是林晚之前思考过的。
“民女推测，她们或许并非直接对王爷饮食下毒。”林晚冷静分析，“那日林婉儿撞我，酒液泼洒，或许只是制造混乱和嫁祸的由头。真正的下毒途径，可能更早，也更隐秘。”她顿了顿，看向萧绝，“王爷可否仔细回想，宫宴前几日，乃至宫宴当日入场、落座后，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或者，身边可有异常之人近身？”
萧绝蹙眉，努力回忆。他素来警惕，但宫宴场合，难免松懈。记忆中片段闪过……入宫时似乎与几位大臣寒暄……落座后，内侍斟酒……似乎……他目光骤然一冷。
“本王想起来了，”萧绝声音沉了下去，“宫宴开始前，更衣之时，本王悬挂腰带的玉扣似乎有些松动，一名内侍上前帮忙整理过。当时并未在意。”
内侍！
林晚心中一震。果然！宫内有内应！这就解释得通了，毒可能早就下在了他随身佩戴的某处，通过接触或缓慢挥发起作用，宫宴上的发作时间恰好与林婉儿撞人嫁祸同步！
“王爷可还记得那内侍样貌？或者有何特征？”林晚追问。
萧绝摇头：“面目普通，并无特别印象。但能近身伺候宫宴的内侍，皆有定例，排查范围不大。”他看向林晚，眼神锐利，“此事，你可暗中留意，但切勿打草惊蛇。宫内水深，非你所能涉足。”
这是在提醒，也是警告。林晚点头：“民女明白。”她知道分寸，宫内这条线，她现在确实碰不得。
“你既暂住王府，安全无虞。查案之事，福伯会给你提供一些方便。”萧绝做出了决定，“需要查阅卷宗，或询问当日相关人证，可让福伯安排。但记住，一切需在律法框架之内，不可滥用王府权势。”
这便是给了她实质性的支持，又划下了界限。林晚心中一定，有了王府这块敲门砖，很多事就好办多了。
“多谢王爷。”她再次起身行礼，这一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去吧。”萧绝挥挥手，似乎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若有进展，随时来报。”
林晚退出凌云轩，走在回听竹苑的路上，心情比来时轻松了些许。虽然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有了一座暂时的靠山，也明确了初步的调查方向。
接下来，她要好好利用王府的资源，先从宫宴当日在场的人员，尤其是那些能接触到萧绝的内侍和宫女查起。同时，柳氏和林婉儿那边，也不能放松，她们是突破口，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将她们与“千机引”和宫内内应联系起来。
回到听竹苑，福伯已经派来了两个丫鬟，一个叫春桃，性子活泼，一个叫秋禾，沉稳细心，名义上是来伺候她，实则也带有保护和监视之意。林晚并不在意，坦然接受。
她吩咐春桃去打听一下，京中哪家药铺或医馆，可能接触到西南来的稀有药材。又让秋禾去寻一些近期的朝廷邸报，特别是涉及西南事务或官员调动的。
安排妥当后，林晚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陷入了沉思。
【洞察秋毫】的技能让她对细节的捕捉更为敏锐。她反复回忆宫宴那天的每一个片段，林婉儿撞过来时袖口那丝异样气味……搜出毒药包时那丫鬟的眼神……还有萧绝提到的，那个整理玉扣的内侍……
线索如同乱麻，但她相信，只要找到线头，一切都能迎刃而出。
而此刻，尚书府内的柳氏母女，在最初的惊慌后，也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谋划下一步。柳氏修书一封，秘密送往了吏部侍郎府。林婉儿则对着铜镜，仔细描画着眉眼，眼中闪烁着不甘与怨毒。
“林晚……就算你走了狗屎运救了王爷，也休想翻身！”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京城的风云，因一个“死而复生”的尚书嫡女，悄然汇聚。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林晚，握紧了拳头，她知道，属于自己的战斗，已经打响。她不仅要洗刷冤屈，更要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闯出一条生路，一条无人再可轻贱她的，女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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