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公府撤去聘师榜文的消息,如同在京城本就喧嚣的舆论场中又投下一块巨石。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除了对赵凡的鄙夷和嘲讽,更多了几分对其“破坏力”的忌惮——竟逼得堂堂国公府主动放弃了教化子孙的希望。
赵凡的小院愈发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所在,连送饭的仆役都只敢将食盒放在院门口,敲敲门便匆匆离去。
这份“清静”正是赵凡所求。他乐得无人打扰,整日里不是关起门来研读父亲的手稿,便是暗中锤炼武艺,偶尔通过墨竹了解外界对“青莲”线索的追查进展。日子看似平静,实则暗流在他心底涌动。
这日午后,赵凡刚演练完一套拳法,正用布巾擦拭额角的细汗,院门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唤。
“凡哥!凡哥!开门啊,是我!”
是周不通。这家伙,到底还是找来了。
赵凡眉头微挑,示意墨竹去开门。院门一开,周不通那圆滚滚的身子就灵活地挤了进来,反手又把门关上,胖脸上带着做贼似的兴奋和几分心有余悸。
“我的凡哥诶!你可真是……”周不通凑到赵凡跟前,竖起大拇指,脸上表情复杂,“太生猛了!现在外面都说你是‘先生克星’,‘论语杀手’!我爹现在看我眼神都不对了,生怕我跟你学,哪天也把他气得吐血。”
赵凡将布巾随手搭在架子上,懒洋洋地走到院中石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少来这套。小爷我那是跟他们讲道理,是他们自己道理讲不通,怪得了谁?”他抿了口茶,瞥了周不通一眼,“你爹禁你足,你怎么跑出来的?”
周不通嘿嘿一笑,得意地搓搓手:“我跟我爹说,要来劝你向学,浪子回头!他琢磨了半天,觉得让我来感化你,总比你自己在外面惹祸强,就……就勉强同意了。”
赵凡嗤笑一声:“感化我?就凭你?”
“那是!”周不通挺了挺胖乎乎的胸膛,“咱们是兄弟嘛!不过凡哥,”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说真的,你老这么气先生也不是个事儿啊。现在都没人敢教你了,你以后怎么办?总不能真就这么混一辈子吧?”
赵凡放下茶杯,目光投向院墙外湛蓝的天空,语气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惫懒:“混着呗,有什么不好?吃喝不愁,逍遥快活。难道非要像那些书呆子一样,之乎者也,掉书袋,才算有出息?”
“话是这么说……”周不通挠了挠头,“可……可总得有点事做吧?要不……咱们去找点乐子?”他眼睛一亮,“听说南城来了个西域杂耍班子,胸口碎大石,吞宝剑,可有意思了!咱们去看看?”
赵凡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总待在府里也难免惹人怀疑,偶尔出去“鬼混”一下,更能坐实纨绔之名。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溜出国公府,一路闲逛,朝着南城而去。周不通兴致勃勃,东张西望,嘴里不停说着听来的各种八卦趣闻。
“凡哥,你知道吗?吏部秦尚书家的公子,就是那个秦玉轩,前几天在什么诗会上又出了风头,得了幅前朝古画,据说价值连城!”周不通语气里带着点羡慕,“人家那才叫公子范儿。”
赵凡眼神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秦玉轩?就是那个号称‘京城第一公子’的?装模作样,没劲。”
“嘿,我爹也这么说,说他心思深。”周不通压低声音,“不过凡哥,我听说……好像之前有御史想参他爹一本,结果没多久那御史就因为点小事被贬出京了……你说巧不巧?”
赵凡心中一动,面上却嗤之以鼻:“官场上的事,谁说得清?咱们玩咱们的,少操心那些。”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南城。这里远比西城热闹,三教九流汇聚,叫卖声、吆喝声、杂耍班的锣鼓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周不通说的那个西域杂耍班子正在一片空地上表演,围了不少人。吞弯刀、吐火苗,确实有些新奇,周不通看得大呼小叫,连连拍手。
赵凡的心思却不全在杂耍上,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摊贩,耳中捕捉着各种零碎的信息。这是他从市井中学来的习惯,往往能从不经意的谈话中获取有用的情报。
“……听说漕帮最近换了批新人,规矩都变了……”
“……那批江南来的绸缎,卡在码头三天了,说是查验……”
“……‘青莲堂’的药酒是真不错,就是贵了点……”
各种信息纷杂涌入,赵凡不动声色地过滤着。当“青莲堂”三个字传入耳中时,他目光微微一凝。药铺?他暗自记下,打算让墨竹后续查探。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穿着体面、像是管家模样的人的对话,引起了赵凡的注意。
“听说了吗?城西的李大儒,好像动了心思,想去赵国公府试试。”
“哪个李大儒?李嵩然?”
“对,就是他!学问是没得说,就是脾气又臭又硬,认死理。听说他不信邪,觉得前几位先生是学问不到家,说服不了赵家那个混世魔王,他要去以理服人!”
“啧啧,勇气可嘉!不过我看悬,那赵小公爷……唉,别提了。”
赵凡心中冷笑,又一个不怕死的。
旁边的周不通也听到了,立刻扯了扯赵凡的袖子,兴奋道:“凡哥!听到没?又有人要来‘教化’你了!还是个大儒!”
赵凡白了他一眼:“来了又如何?照样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周不通却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个狡黠(自认为)的笑容:“凡哥,这次不用你出马!看我的!”
赵凡一愣:“你看你的?你想干嘛?”
周不通挺起胸膛,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表情:“我去帮你打听打听这个李大儒的底细!看看他有什么弱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到时候咱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保证让他来了就后悔!”
赵凡看着周不通那跃跃欲试、信心满满的样子,一阵无语。这家伙,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还神助攻?
不过……让他去闹腾一下也好,或许能吸引更多目光,更方便自己暗中行事。
“随你便。”赵凡懒得多说,转身继续看杂耍,“别到时候把自己搭进去就行。”
周不通却仿佛接到了什么重大使命,摩拳擦掌,连杂耍都不看了,嘴里念叨着:“李大儒……李嵩然……我得去找人问问……”说着,竟真的转身钻进了人群,一溜烟跑没影了。
赵凡看着他那胖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神助攻”……但愿别把房顶掀了才好。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西域艺人,心思却已飘远。李嵩然……或许,可以从这位“认死理”的大儒身上,试试另一种方法?
周不通猫着腰溜进小院时,天色已近黄昏。他袍子下摆沾着泥点,脸上却堆满兴奋:“凡哥!都打听清楚了!”
赵凡正靠在躺椅上假寐,闻言懒懒地掀开眼皮:“说。”
“这李嵩然有三个致命弱点。”周不通竖起手指,压低声音,“第一,他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第二,他痴迷收藏古墨,特别是前朝李廷珪墨;第三...”他凑近赵凡耳边,“他年轻时追求苏绣坊老板娘被拒,这事谁提他跟谁急!”
赵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周不通拍着胸脯,“我买通了他家老妈子,还请他远房侄子喝了三顿酒才套出来的!”
赵凡微微颔首,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抛过去:“做得不错。”
周不通手忙脚乱接住银子,眉开眼笑:“凡哥,咱们怎么收拾他?要不我去把他那些宝贝墨锭偷了?”
“不必。”赵凡重新闭上眼,“我自有安排。”
三日后,李嵩然果然登门。赵擎苍避而不见,只让管家传话:“先生自便。”
书房内,李嵩然正端坐着:“赵公子,前番几位先生皆因你离经叛道而去。今日老夫便与你正本清源...”
赵凡却一反常态,恭敬行礼:“先生教训的是。学生近日闭门思过,深感前番多有不当。”
李嵩然一怔,面色稍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今日便从《四书》开始...”
先生且慢,”赵凡却恭敬地打断了他,脸上带着“求知”的渴望,“
“学生近日读书,有些疑惑不解。”赵凡适时打断,神色诚恳,“《世说新语》载嵇康临刑索琴而弹,这般放达,与‘克己复礼’之训岂不相悖?”
李嵩然皱眉:“此乃魏晋狂士,不足为法!”
“学生又见‘心即理也’之说,觉得万物之理皆由心识,为何定要外求?”
“荒唐!”李嵩然拍案而起,“此乃陆王邪说!你从何处看得这些?”
赵凡故作惶恐:“学生...前日在书摊偶见...”
“邪说误人!”李嵩然厉声呵斥,“日后当专心研读朱注!”
“是。”赵凡垂首,却又轻声问道,“那若寡妇家贫,守节则母子俱亡,改嫁则能保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此时该当如何?”
这话如同利剑,直刺理学要害。李嵩然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他毕生信奉的教条在残酷现实前显得如此苍白。
“你...你...”他指着赵凡,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地。
赵凡立即换上惊慌神色:“先生!快来人!”
待仆役将昏迷的李嵩然抬走,周不通从门外探头探脑地溜进来,兴奋地搓手:“凡哥,我这消息管用吧?”
赵凡瞥了他一眼,将一封信递过去:“明日卯时,把这信送到城南苏绣坊。”
周不通接过信,眼睛一亮:“凡哥你这是要...”
“多嘴。”赵凡淡淡打断,“办好你的事。”
次日清晨,李嵩然刚醒转,就收到一个锦盒。打开一看,竟是块品相极佳的李廷珪墨,附着一张字条:“闻先生雅好,特此奉上。”
他正疑惑间,管家又来通报:“老爷,苏绣坊派人送来一方绣帕。”
绣帕上绣着并蒂莲,正是当年他赠予意中人的图样。李嵩然脸色顿时惨白。
这时小厮慌慌张张跑来:“老爷,外面都在传...传您昨日在赵府...被问得哑口无言...”
李嵩然浑身发抖,这三件事同时发生,分明是有人设局。他气急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凡哥妙计啊!”周不通得知消息后兴奋不已,“这下看谁还敢来教您!”
赵凡站在窗前,目光深邃。这场戏还要继续演,但在无人注意的暗处,他铺开父亲的手稿,开始研读那些真正有用的学问。
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声越响亮,他暗中追查“青莲”线索就越安全。这场精心策划的闹剧,才刚刚拉开序幕。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