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凡“养伤”的日子,国公府显得格外“平静”。
他每日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己那小院里,要么就是被周不通拉着在府中花园凉亭里喝茶听曲——自然是赵凡听着小曲打瞌睡,周不通看得津津有味。
“凡哥,你这伤啥时候能好利索啊?天天在府里憋着,多没劲。”周不通啃着点心,含糊不清地问。
赵凡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用一本闲书盖着脸,声音闷闷的:“急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懂不懂?小爷我这次可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得多养养。”
实际上,那点皮肉擦伤早好了七八成。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也在观察府内府外的动静。墨竹暗中调查马场暗器之事,暂时还没有明确线索,那枚小铁珠太过普通,难以追查来源,这反而让赵凡更加确定,出手之人谨慎老辣。
这日午后,赵凡借口散步消食,挥退了想要跟随的丫鬟,独自一人朝着国公府深处走去。
越往府邸深处,人迹越是罕至。绕过几重院落,穿过一片略显荒芜的竹林,一座孤零零的三层楼阁出现在眼前。
楼阁样式古旧,飞檐翘角上落满了枯叶,朱红色的漆皮斑驳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木色。一块布满蛛网的匾额悬挂正中,上面是早已褪色的金漆大字——“藏书阁”。
这里,便是赵凡此行的目标。据府里老人零星提及,他的父亲,已故的赵国公世子赵凌,生前极爱藏书,不仅收集了海量经史子集,更有许多杂学孤本、游记手札,甚至可能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笔记。自赵凌夫妇意外身亡后,此处便被赵擎苍下令封存,鲜有人至,渐渐荒废。
阁楼大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赵凡左右看看,确认无人,从袖中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这是他平日里“不学无术”,跟市井三教九流“鬼混”时学来的小伎俩。他屏息凝神,将铁丝探入锁孔,细微地拨动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透过高窗上破损的窗纸,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飞舞。阁内光线昏暗,书架林立,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书籍卷轴,许多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久未有人打理。
赵凡掩上门,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开始仔细打量。
一层多是常见的四书五经、史书典籍,排列还算规整。他随手抽出一本《春秋左传》,翻开,书页泛黄但保存尚可。他目光扫过,那些艰深的经文注解在他眼中似乎毫无障碍,很快便翻阅了几页,随即又放了回去。
“看来父亲当年,涉猎确实颇广。”他心中暗道,脚步不停,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书架更为杂乱,分门别类也不甚清晰。除了更多的文集诗集,还出现了许多地理志异、医卜星相、农工杂学的书籍。赵凡在一排书架前停下,抽出一本《九州矿脉略考》,翻看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本书并非官方刊印,更像是私人搜集编纂,其中记载的一些矿藏位置和特性,甚至比工部存档的还要详尽。
他又看到几本关于漕运水利、边关舆图的笔记,笔迹各异,显然并非一人所著。
“这些……并非寻常文人会收集的东西。”赵凡的心跳微微加快。他感觉自已正在接近父亲世界的冰山一角。
他走到窗边,借着透入的微光,仔细观察书架和墙壁。手指在一排排书脊上划过,感受着不同材质和年代带来的触感。
突然,他的手指在触及一个看似普通的梨花木书架内侧边缘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灰尘的滞涩感。他蹲下身,仔细看去。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拇指大小的木质凸起,颜色与周围木质几乎融为一体,若非特意触摸,绝难发现。
赵凡沉吟片刻,尝试着轻轻按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机关转动声,但那整个书架,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似乎内部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试着推动书架,这一次,原本沉重固定的书架,竟然被他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后面,并非墙壁,而是一片更深的黑暗,一股更阴冷、更陈旧的空气涌了出来。
密室!
赵凡眼神一凝,心中震动。父亲的书阁里,竟然真的藏有密室!
他深吸一口气,侧身从缝隙中挤了进去。里面空间不大,仅能容纳数人,光线几乎完全隔绝,只有门缝透入的微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摸索着,在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凹陷,里面放着火折子和一盏小小的油灯。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方寸之地。
密室内没有书架,只有一张简单的书桌和一把椅子。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摞手稿、笔记,还有几个上了锁的小匣子。
赵凡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手稿,封面上是熟悉的、遒劲有力的笔迹——正是他父亲赵凌的字。
《边军弊考与改制刍议》
《漕运与税赋关联推演》
《西域诸国势力辨析及应对》
《关于北漠王庭近年异动之观察》
一个个标题映入眼帘,赵凡的手微微颤抖。这些绝非普通的读书笔记,而是涉及军国大事、经济民生的深刻洞察与对策!其中一些观点,甚至大胆地指出了当今朝政的某些积弊和潜在危机。
他快速翻阅着,越看越是心惊。父亲的目光,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远和敏锐。这些手稿若流传出去,足以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桌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没有上锁的扁平木匣上。他打开木匣,里面只有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纸张也已泛黄。
赵凡屏住呼吸,将信纸展开。信上的字迹,同样是赵凌的,但似乎写得有些急促。
“……近日查证,漕运亏空一案,背后牵连甚广,恐非简单贪墨。‘青莲’之线索,指向京中高位……然阻力重重,多方掣肘,似有一张无形大网……吾儿尚幼,擎苍父年迈,此事需慎之又慎……若有不测,此阁中所藏,或可作为……”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
“青莲?”赵凡眉头紧锁,反复咀嚼着这个词。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的名称?还是某个人的标记?
父亲当年,果然不是在查普通的案子!这封未写完的信,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父母的“意外”,绝对与父亲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
他将信小心翼翼折好,放入怀中。然后开始快速而仔细地翻阅其他手稿和笔记,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青莲”或者父亲所查之事的线索。
时间在寂静和紧张中悄然流逝。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投在密室的墙壁上,拉得老长。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
“……确定是往这个方向来了?”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问道。
“小的亲眼看见小公爷往竹林这边走了。”另一个声音讨好地回道。
是府里负责浆洗的一个婆子和一个小厮!
赵凡心中一凛,迅速吹熄油灯,将其放回原处,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密室,小心翼翼地将书架推回原位,确保那个小小的机关凸起复位。
他刚做完这一切,拍掉身上沾到的灰尘,藏书阁的大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外的光线涌入,映出来的是浆洗房张婆子那张满是褶子、带着几分谄媚又夹杂着好奇的脸,她身后跟着一个缩头缩脑的小厮。
“哎呦!小公爷!您真在这儿啊!”张婆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书架旁,正随手拍打着衣袖上灰尘的赵凡,立刻夸张地叫了起来,“可让老婆子我好找!这地方脏得很,您金尊玉贵的,怎么能来这儿呢?”
赵凡眉头一皱,脸上瞬间挂满了不耐烦,语气冲得很:“嚷嚷什么?小爷我散个步,走到这儿了,进来瞧瞧不行吗?这破地方怎么了?还不能进了?”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用脚踢了踢旁边书架下的积尘,扬起一片灰尘,呛得他自己都假意咳嗽了两声。
张婆子被他的态度唬得一缩,连忙赔笑:“能进,能进!只是这地方年久失修,又脏又乱,还……还听说有点不干净,怕冲撞了您。国公爷要是知道您来这儿,怕是要担心的。”
“担心什么?小爷我阳气重,什么脏东西敢近身?”赵凡哼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个小厮,“是你在后面鬼鬼祟祟跟着我?”
那小厮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小的……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只是路过,看见小公爷您往这边来,怕您找不到路,才……才去告诉了张嬷嬷……”
赵凡心中冷笑,怕是有人特意吩咐留意自己的行踪。他表面上却是不屑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少拍马屁。这破地方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灰就是虫子,闷死了!走了!”
他装作对这满阁藏书毫无兴趣的样子,双手插在袖子里,晃晃悠悠地就往外走,经过张婆子身边时,还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把她撞得一个趔趄。
“哎呦!”张婆子敢怒不敢言。
赵凡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藏书阁,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真的只是来这“晦气”地方转了一圈,败兴而归。
张婆子和小厮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生怕这位小爷再出什么幺蛾子。
回到自己的小院,赵凡脸上的惫懒瞬间收敛。他屏退左右,只留下墨竹。
“少爷,您去了藏书阁?可有什么发现?”墨竹低声问道,他注意到赵凡眼神的不同。
赵凡从怀中取出那封泛黄的信,递给墨竹,沉声道:“看看这个。”
墨竹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骤变:“老爷的手书!‘青莲’?漕运亏空……京中高位……无形大网……”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少爷,这……”
“我父母的死,绝非意外。”赵凡的声音冰冷,“父亲当年查的事情,触及到了某些人的根本利益。‘青莲’,是一个关键线索。”
他将密室中所见,父亲那些关于边军、漕运、西域、北漠的手稿内容,简要告知了墨竹。
墨竹越听越是心惊:“老爷竟然……竟然有如此远见卓识!这些手稿若是运用得当……”
“现在还不是时候。”赵凡打断他,“敌暗我明,我们力量太弱。父亲当年想必也是察觉到了致命危险,才留下这未竟之信。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蛰伏,暗中积蓄力量,同时,想办法查清‘青莲’究竟代表什么。”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墨竹,两件事。第一,想办法将藏书阁密室里的手稿,分批秘密抄录出来,原件不动,以免打草惊蛇。抄录时要绝对小心,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是,少爷。墨竹明白。”
“第二,”赵凡目光锐利,“动用我们目前能掌握的所有资源,从江湖、市井、乃至一些不得志的低级官吏入手,不动声色地打听任何与‘青莲’相关的信息,无论是符号、标记、绰号、还是组织名称,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也要留意。记住,宁可一无所获,也绝不能引起对方警觉。”
“是!”墨竹凛然应命,他感受到了赵凡话语中的决心和沉重。
赵凡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拉长。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封单薄却重若千钧的信纸。
十年了。
从八岁那年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国公府世子。父母的冤屈,家族潜在的危机,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幼小的肩头。他必须藏起聪慧,戴上纨绔的面具,在无人关注的角落,疯狂地汲取一切可能的力量——文学、武艺、兵法、经济、三教九流的技艺……
他苦练杀伐之术;他深入市井底层,洞悉人心鬼蜮;他研读父亲留下的零星笔记,推演朝堂格局。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都只为了一个目标——查明真相,拥有足以撼动真相的力量。
藏书阁的发现,像黑暗中亮起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为他指明了方向。父亲未走完的路,他将走下去;父亲未查清的真相,他来查清!
“十年藏锋,非是钝了刀刃,只为那一朝出鞘,石破天惊。”赵凡低声自语,眼中燃烧着平静却炽烈的火焰。
他知道,前方的路布满荆棘,对手强大而隐秘。但此刻,他心中没有了迷茫,只有前所未有的坚定。
属于他赵凡的征程,从解开“青莲”之谜开始,正式拉开了序幕。而他精心维持的“废物”面具,仍将继续戴下去,直到……无需再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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