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准备敲门。
秦风在我身后说：“他说最近牙疼。”
这话我没接。牙疼是小事，我现在顾不上。
门开着条缝，我能看见里面的人影。宽肩窄腰，坐得笔直，手里端着个白瓷碗，正低头盯着那份药汁发愣。他就是宋萧和，靖王，活阎王，王府里最不能惹的存在。
我不等通报，直接走进去。
地上铺的是青砖，脚踩上去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头没抬，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谁让你进来的？”
“我。”我把医药包往前一递，“林婉芝，送方案的。”
他这才抬头。
眉骨深，眼窝也深，鼻梁高得像刀削出来的一样。嘴唇紧抿，脸色有点发青，额角有根筋在跳。典型的偏头痛发作前兆，我在《临床医学大全》里看过不下十遍。
他扫了一眼我手里的纸。
“《王府员工健康与绩效管理办法》？”他念完标题就笑了，笑得特别短，也特别冷，“一个医女，管到本王头上来了？”
“不是管，是建议。”我说，“您现在头疼，是因为肝阳上亢加睡眠不足，外加长期拒药导致神经调节紊乱。这方案能帮您省时间、减压力、少发火，顺带把府里那些烂摊子理清楚。”
他盯着我，眼神像要把我钉死在墙上。
我没动。
三秒后，他突然抬手——
“啪！”
药碗砸在地上，碎成好几片。褐色药汁溅到我的鞋面上，顺着布纹慢慢洇开。
屋里瞬间安静。
他喘气的声音有点重，胸口起伏明显。这是情绪激动引发的交感神经兴奋，再发展下去可能诱发呕吐或眩晕。
我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看了看。
“景德镇官窑的吧？”我说，“胎薄，釉亮，烧制温度至少一千三百度。这种尺寸的碗，市面上要三两银一只。”
他没说话。
我继续说：“三两银能买十副当归补血汤。一副汤药够一个贫血侍女喝三天。十个侍女，一个月不晕不倒，干活利索，少出错，您批文书的时候就不会总听到‘哎呀打翻茶盏’这种事。”
我抬头看他：“王爷摔得起碗，可她们活得不容易。您要是真想治府，不如先从这点钱开始省。”
他瞳孔缩了一下。
不是愤怒，是愣住。
我站起身，把草案放到他案上，压在那份还没写完的军报下面。
“您现在有两个选择。”我说，“一是把我轰出去，明天继续摔碗；二是看看这个，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他坐着不动，手指搭在桌沿，指节泛白。
我也没走，在旁边站着。
空气很沉，但我能听见他呼吸变慢了。从每分钟二十二次降到十八次，心率应该也在回落。这是应激反应结束的信号。
秦风站在门边，低着头，肩膀微微抖。我知道他在憋笑。
过了大概半分钟，王爷终于开口。
“你说本王……拒药？”
“您不仅拒药，还自己改方子。”我说，“我查过药渣，黄连用量少了三分之二，天麻根本没放。您以为减苦味是为自己好，其实是在拖死自己。”
他眼神闪了闪。
“谁准你查药渣的？”
“没人准。”我说，“但我是医女，职责所在。您不吃药，我得知道为什么。是药难喝？还是有人换药？又或者……您根本不知道自己病得多严重？”
他猛地拍桌。
“放肆！”
桌子晃了一下，笔架歪了，毛笔滚到地上。
我没躲。
“您又来了。”我说，“一激动就拍桌子，上次摔茶盏，这次砸药碗。照这个频率，不出三个月，书房里的瓷器全得换成铁的。”
他瞪着我。
我也看着他。
这次他先移开视线。
他靠回椅背，闭上眼，手按住太阳穴。
“头……越来越疼了。”他声音哑了点。
“因为您刚经历了剧烈情绪波动。”我说，“心跳加快，血压升高，颅内压跟着涨。这时候最该做的事不是发脾气，是安静休息，配合治疗。”
“那药……太苦。”他低声说。
“我可以改。”我说，“加点甘草，或者做成丸剂。您不喜欢闻药味，我还能用蜂蜜裹起来。实在不行，咱们打针也行。”
他睁眼：“打什么？”
“注射。”我说，“比喝快，还不用尝味道。”
他皱眉：“听着就吓人。”
“比摔碗吓人？”我反问。
他又不说话了。
我从医药包里摸出个小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递过去。
“先含一片，缓解症状。不是中药，是西药成分，止痛镇静双效合一。半小时起效，不会伤胃。”
他盯着药片看。
“毒不死你。”我说，“真想害你，刚才就不会算那一笔账。”
他接过药片，放进嘴里，干咽下去。
我记在心里：首次接受非传统药物干预，依从性开始松动。
屋里安静下来。
他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稳。
秦风悄悄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变了。不再是“此女可疑”，而是“你怎么敢”。
我不理他，注意力全在王爷身上。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搓着右手拇指，这是焦虑的小动作。右腿膝盖微曲，应该是旧伤位置。脉象估计是弦数，舌苔发黄腻——这些都得等下次近身才能确认。
但我已经拿到突破口了。
方案在他桌上，药进了他肚子，他还活着，没喊人拖我走。
这就够了。
我摸出小本子，偷偷记下一条：
【7:15，靖王，情绪爆发后迅速进入抑制状态，提示边缘系统调控异常。建议增加心理评估模块，排查创伤后应激可能。】
写完我收好本子，站在原地没动。
他没让我走，也没再说话。
秦风也不敢出声。
阳光从窗格照进来，落在碎瓷片上，反着光。
我低头看自己的鞋面，药汁已经干了，留下一圈浅褐色印子。
这时候他忽然说：
“你说的那个甜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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