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留下狭窄甬道里令人窒息的霉腐气息。
这短暂的寂静,是暴风雨来临前唯一的喘息空间。
沈清禾没有片刻迟疑,将那张浸透了薰衣草香的洗衣单塞进程砚秋怀中,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这是通行凭证,也是信号。去后巷,点燃它,记住——先炸西侧那辆装满煤炭的板车!动静要大,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程砚秋重重点头,他常年与火药为伴,瞬间便明白了“声东击西”的用意。
然而,他刚转身,一声凄厉的惨叫便从楼下撕破夜空!
是阿珍!
沈清禾的心猛地一沉。
她反手从告解室神父的布道台上抓起一座沉甸甸的银质烛台,不等程砚秋反应,便旋身将暗门推开一条缝。
“砰——”阁楼的门板被蛮力踹开,木屑纷飞。
地痞头目张三狞笑着,带着十几个手下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准备从窗户逃离的阿珍。
“小贱人,还想跑?”一个地痞抓住了阿珍的头发,将她狠狠掼在地上。
“别碰她!”沈清禾的声音不大,却如冰棱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从阴影中走出,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银烛台,尖锐的顶端正死死抵在一个刚冲进暗门的地痞咽喉上。
那人喉结滚动,连呼吸都已停滞。
张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沈大小姐,都到这份上了,还玩这种小姐过家家的把戏?你以为凭一个破烛台,能吓唬住我们?”
沈清禾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些面带淫邪笑容、步步紧逼的地痞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张老板,我不是在吓唬你。我是在救你的命。”
她幽幽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我刚刚提醒过你,肺痨是会传染的。你们这么多人挤在这,空气不流通,病菌最是喜欢。”她顿了顿,手中的烛台又向前送了半分,那地痞的脖颈上立刻渗出一丝血痕。
“这烛台,刚刚被我用来给一个咳血的病人刮过舌苔,上面的熏香,是威廉牧师特制的杀菌圣药。不如……我让你的兄弟们也闻闻,杀杀菌?”
她的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闷响!
轰——!
整个教堂仿佛都随之颤抖了一下,西侧的窗户玻璃“哗啦”一声尽数碎裂,橘红色的火光瞬间映亮了每个惊恐的脸庞。
“走水了!是煤车炸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张三脸色剧变,他带来的手下也出现了片刻的骚动。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几个离洗衣池最近的地痞,突然像是中了邪一般,捂住口鼻,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眼球上翻,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幻象。
“鬼!有鬼啊!”一个地痞指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屁滚尿流地向后退。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开来。
张三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再联想到沈清禾那番关于“病菌”的诡异言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哪里知道,沈清禾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提前在救济所公用的洗衣皂水里,混入了她从草药房里调配的、微量却能致幻的药粉。
这些人刚才冲进来时,手上、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那些致命的皂水!
“妖女!你用了什么妖法!”张三又惊又怒。
沈清禾冷笑一声,趁着爆炸和“鬼上身”造成的双重混乱,一把推开身前的地痞,拽起地上的阿珍,不退反进,闪电般冲向阁楼深处的书架!
她不能走!账册还在!
“程砚秋应该已经脱身了……”她心念电转,一把抽下那本厚重的《圣经》。
火光映照下,夹层里那三本她亲手默写下来的密写账册,纸页上正有淡蓝色的墨迹如同有了生命般,缓缓从纤维中渗出!
是父亲当年从西洋人那里学来、又亲自改良的隐形墨水!
遇空气或体温稍高,便会逐渐显形!
不能让它们落入任何人手中!
沈清禾当机立断,将三本账册“撕拉”一声扯成三份。
她飞快地将其中一份塞进阿珍的洗衣筐最底层,用脏衣服盖好;又将另一份卷起,从窗户的破洞中精准地抛向教堂后院那堆准备送去报社的废纸堆里——那是给程砚秋的。
“阿珍,如果我出事,记住,用柠檬汁兑水,可以洗掉墨迹,重新让字迹隐形!”她语速极快地叮嘱,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刀风已从耳际擦过!
是张三!
他已经从惊骇中反应过来,意识到沈清禾真正在乎的是这些纸片!
一缕断发飘落,沈清禾脸颊上出现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不闪不避,反而猛地扬起自己那头被水汽浸透、散发着浓郁薰衣草香的湿发,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盯着张三:“这香气,你不好奇是什么吗?”
张三的刀锋停在她颈侧半寸。
“巡抚大人府上新得了一批西洋禁药,用来治他的心悸老毛病。据说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就是这种特制的薰衣草香精。”沈清禾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字字诛心,“我一个将死之人,临死前能闻闻这上海滩最金贵的香气,也算值了。只是不知道,这张老板要是被巡抚大人知道,你的人不仅炸了他的煤车,还抢了他的救命药……会是什么下场?”
她故意将“煤车”和“禁药”联系在一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尖,精准地扎在张三的软肋上。
张三握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三日后。
法租界巡捕突然闯入救济所,声称接到举报,要搜查“非法私藏的违禁药剂”。
威廉牧师据理力争,而沈清禾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当着所有人的面,故作惊慌地打翻了桌上的一杯蓝墨水,不偏不倚,正好浇在她藏着最后一份账册残页的《圣经》上。
“牧师大人,这……这不过是我给那些咳血的贫妇们开的甘草药方……”她“慌乱”地用手去擦拭,将那片被墨水浸透的纸页弄得更加模糊不清,只留下一股混杂着药草、薰衣草和墨水味的奇怪气味。
带队的巡捕头子凑上来闻了闻,那股熟悉的薰衣草香让他猛地想起了三天前煤车爆炸废墟里,勘查到的那种昂贵香精残留的气味。
难道……这女人真的和巡抚府的禁药有关?
此事牵扯到巡抚本人,他不敢深究,只能悻悻带人离去。
深夜,阁楼。
程砚秋带着从废纸堆里找回的那份账册残页,神色凝重:“沈小姐,你这一招太险了!我已查明,陈先生留下的这些账册,根本不是沈家资助乱党的证据,而是沈家被胁迫,为南北多方势力洗钱的流水明细!上面记录的每一笔,都是足以让那些大人物人头落地的贪腐铁证!”
沈清禾眼中精光一闪,她突然按住程砚秋的手腕:“程先生,你们革命党,是不是需要一个能替你们发声,能操控上海滩舆论的盟友?”
不等程砚秋回答,她将那块从不离身的、染血的襁褓残片按在他掌心:“先帮我办一件事——明日《申报》的头版,我要看到一则洗衣皂的广告,就写‘爱德华救济所特制薰衣草香皂,清香防疫,预防时疫’。”
程砚秋彻底愣住了。这种时候,她想的竟然是打广告?
沈清禾却没有解释,转身走到窗边,指着楼下院子里晾晒的一排排床单,声音冷静得可怕:“我要让张三,让周安邦,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最在乎的‘秘密’,就藏在我那些洗衣女工的篮筐里。”
次日清晨,天色未亮。
阿珍提着装满“薰衣草香皂”和脏衣服的篮筐,在去往法租界富人区的路上,被几个码头工人“意外”撞倒,整个篮筐连同里面的东西都被人趁乱劫走。
几乎是同一时间,蹲在救济所后院染坊前捶打一块蓝印花布的沈清禾,缓缓抬起了头。
她听到了远处传来马车急促的奔驰声,以及车轮下火药桶轻微碰撞的闷响——那是程砚秋的“送货车”,正按照她的指示,驶向巡抚衙门的后巷。
时机,到了。
她站起身,扯下包裹着头发的粗布头巾,任由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
阳光下,发间那枚沈家独有的、象征着她身份的翡翠发簪,闪烁着温润而决绝的光芒。
巡捕们呼啸而至,将她团团围住。
沈清禾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领头的巡捕,将那份被蓝墨水浸透的账册残页举到他面前:“要查禁药?可以。不过在搜查我这个平民之前,不如先搜搜你们巡抚大人自己府上的药渣,看看那里面……是不是也有同样的‘甘草药方’?”
冰冷的手铐锁上了她的手腕。
被押入巡抚衙门阴森的密室时,沈清禾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浓郁的薰衣草香。
她的目光落在巡抚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那份被张三“抢”走、又辗转送到这里的账册残页,正平摊在上面。
在密室温暖的体温烘烤下,纸页上那淡蓝色的墨迹正在飞速褪去,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名字和数字,如同鬼魅般,缓缓地、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门外,传来了巡抚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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