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色是血的颜色,是沈家覆灭那夜,火光映照下母亲绝望的泪光,也是她沈清禾被退婚时,亲手撕碎的那一袭嫁衣。
诡异的寂静中,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
走出来的并非轿夫,而是她今生今世的死敌——林景澜。
他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一身米白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眸,却淬着蛇蝎般的阴毒。
他的身后,跟着一脸谄媚的巡警队长,以及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巡警,瞬间将报社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沈小姐,别来无恙。”林景澜的声音温润如玉,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听闻你近来在上海滩风生水起,我特地备了份贺礼,给你冲冲喜。”
他话音一落,两个仆妇便粗鲁地从轿子里拖出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
那女人被迷晕了,发髻散乱,露出一张与沈清禾有七分相似的脸。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这是……林晚主编?”
“怎么回事?大清早的,唱的是哪一出?”
“她不是林晚!”报社里冲出的编辑小张急得满脸通红,“她是圣约翰女校的学生,只是长得像我们主编!”
林景澜仿佛没听见,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婚书,在众人面前展开,高声道:“诸位评评理!我与沈家千金沈清禾早有婚约,此乃当年沈老爷子亲手画押的婚书为证!奈何此女心性放荡,勾结乱党,私通军阀,败坏门风!我林家无奈退婚,她却怀恨在心,不惜找个替身,也要败坏我林家名节!今日,我便要当着全上海的面,揭穿她这副伪善的嘴脸!”
婚书上的指模,鲜红刺目,确是父亲的印记。
人群的议论声瞬间变了风向,一道道鄙夷、猜忌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沈清禾。
好一招“污名反噬”!
他知道她用了“林晚”的化名,便故意混淆视听,用一张真婚书,演一出“假新娘”的戏,将她打上“因爱生恨、手段下作”的烙印。
一旦她在大庭广众下承认自己就是沈清禾,就坐实了“报复前未婚夫”的罪名,报纸的公信力将荡然无存!
巡警队长得了眼色,立刻上前一步,厉声道:“林晚!你涉嫌恶意诽谤、扰乱治安,立刻跟我们走一趟!”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强行带走。
沈清禾却笑了。
她拨开护在身前的员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步步走向那顶红得发黑的喜轿。
“要演戏,就该演全套。”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在林景澜错愕的注视下,她猛地伸手,“嘶啦”一声,将那碍眼的轿帘整个扯了下来!
轿帘落下,露出的不是柔软的锦缎坐垫,而是轿底铺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不是她的《新声报》,而是租界最有影响力的《申报》特刊!
最上面的那一张,标题用血红的大字写着:《惊天丑闻!
巡抚公子林景澜走私军火,构陷忠良,原是为娶新欢!
》
“你!”林景澜的脸色瞬间煞白。
沈清禾没有停,她俯身,从轿子里抽出那叠报纸,随手一扬!
哗啦啦——
无数份报纸如雪片般飞向人群,上面不仅详细披露了林景劳如何与东洋人勾结,走私德国军火的账目细节,还附上了一张他与某位日本女间谍的亲密合影!
“林公子,”沈清禾的声音冰冷如刀,“你说我勾结乱党,那这算什么?你说我因爱生恨,那这婚约又是怎么回事?”
她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真正的《申报》报童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看报!看报!林景澜为娶日本新欢,构陷未婚妻全家!沈家灭门惨案真相大白!”
舆论,瞬间惊天逆转!
“原来沈家是冤枉的!”
“畜生啊!为了个东洋女人,害死那么多人!”
“打倒汉奸!打倒林景澜!”
愤怒的民众如同潮水般涌向林景澜,巡警们被冲得七零八落。
林景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他死死地瞪着沈清禾,怎么也想不通,她是如何策反了《申报》,又是如何拿到了连他父亲都不知道的走私账目!
“抓住她!给我抓住这个妖女!”他歇斯底里地尖叫。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巡警,而是一阵整齐划一、地动山摇的马蹄声!
陆骁的骑兵营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撕开了混乱的人群,将报社门口牢牢控制。
为首的副官翻身下马,看都没看林景澜一眼,径直对沈清禾行了个军礼:“林小姐,少帅有令,任何企图在租界内寻衅滋事、污蔑忠良之后者,皆按乱党同伙论处,就地正法!”
林景澜看着那些黑洞洞的重机枪枪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当晚,赵师爷在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暗巷里堵住了沈清禾。
这个林家的首席谋士,此刻再无半点风度,他双眼赤红,声音嘶哑:“沈清禾!把婚书真迹交出来!否则,你母亲在乱葬岗的尸骨……”
话未说完,一枚沾着暗沉血迹的翡翠簪子被猛地甩到他面前,簪尖深深扎进泥地里,发出“嗡”的一声轻颤。
“这是我母亲的簪子。”沈清禾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它是在城西的水塘里找到的。塘里,还有三具浮尸,是当初负责处理我母亲遗体的林家家丁。赵师爷,你想知道他们是谁杀的吗?”
赵师爷浑身一震,如坠冰窟。
她不仅找到了她母亲的遗物,还反过来查清了当年所有的细节,甚至……先他一步,灭了口!
远处,陆骁部队巡逻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师爷脸色惨白,转身就想跑。
“别急着走啊。”沈清禾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反手将那枚血簪死死按进他的掌心,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带着它去自首吧。告诉巡抚大人,是你良心发现,才揭发了林景澜的恶行。这样,你或许还能留条活路。”
赵师爷惊恐地看着她。
沈清禾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冷:“对了,忘了告诉你。今天抓我的那个巡警队长,他的枪里,少了一颗子弹。而那颗子弹的弹道,和杀死林家家丁的,一模一样。你现在去,是污点证人。晚了,就是替死鬼。”
赵师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掌心那枚仿佛能烙穿骨头的翡翠簪,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他被算计得明明白白,每一步,都被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沈清禾再没看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巷口。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巡抚衙门的档案库。
她早就用重金买通了里面的书记官,她要找的,是当年那份构陷沈家“资助乱党”的原始卷宗。
然而,当她用银针熟练地挑开封泥,打开卷宗时,瞳孔却猛地一缩。
里面所有关于革命党的名单,全被替换成了她的罪证!
一桩桩一件件,从创办《新声报》煽动舆论,到勾结军阀陆骁,证据确凿,天衣无缝!
这是一个陷阱!
“没想到吧?”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林景澜竟从一个巨大的档案架后的暗格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我早就料到你会来!沈清禾,你以为你赢了吗?你父亲当年,是真的资助了乱党!这些,才是他亲笔写的信!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投罗网!”
他话音未落,沈清禾却猛地一脚踹在档案架的支撑腿上!
轰隆——
巨大的档案架瞬间坍塌,无数卷宗如山崩般砸向林景澜。
但砸落的并非只有卷宗,档案架的夹层里,赫然露出了她预先布置好的成捆的《新声报》特刊!
每一张纸上,都用最醒目的标题,印着林家军械走私的全部账目!
这是她最后的杀招!
混乱中,一颗子弹呼啸着穿透窗棂,直奔沈清禾的后心!
是林景澜的死士!
电光石火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扑倒在地。
是陆骁!
他不知何时已经赶到。
“你疯了!”他低吼,手臂被划出一道血痕。
林景澜的子弹接踵而至。
绝境之中,沈清禾看着陆骁,忽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猛地扯开自己衬衣的领口,露出了光洁锁骨下方,一道狰狞丑陋的疤痕。
那是一道被烙铁烫出的、永远无法褪去的退婚烙印!
是当年林家为了羞辱她,当众留下的耻辱标记!
“陆骁!告诉巡抚大人!”她的声音在枪声中清亮而决绝,“他儿子的‘休书’,比他的罪证更精彩!现在,它正在《申报》的印刷机上,等着见明天第一缕阳光!”
这是她的身份证明,也是她最狠的报复!
将林景澜的丑行,用最不堪的方式,永远刻在历史的石碑上!
晨光微熹,染红了天际。
陆骁的副官高举着一张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从外面狂奔而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少帅!出来了!全上海都看到了!”
陆骁低头看着怀中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却比星辰更亮的女人,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报纸终将化为灰烬。你打算,如何让世人永远记住这个故事?”
沈清禾抬起头,迎着那血色的黎明,唇角勾起一抹神秘而又野心勃勃的弧度。
“我会让它,活过来。”她说,“让它在光影里,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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