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块钱太少了！”
一道尖利的女声划破了林素混沌的意识。
“嫂子，这可是二十块钱，再加上三十斤粗粮的粮票！”
一个粗嘎的男声紧跟着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油腻的得意。
“俺们家建国娶媳妇，彩礼就要一百块！你这连个零头都不够！”
“那不一样，建国是正经娶媳妇，你家素丫头这成分……嘿嘿，也就是我老张心善，敢要。”
嘈杂的争吵声像无数根针，扎得林素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入目的是一间土坯墙的屋子，房梁被熏得漆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汗味。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蓝色土布褂子的中年妇女，正叉着腰，唾沫横飞。
她对面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满脸横肉，一双绿豆眼闪烁着算计的光，正是村里的屠户，张老光棍。
而在他们中间，站着一个闷头抽着旱烟的男人，是这家的主人，林大山。
林素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一双瘦得只剩骨头的手。
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在此刻涌入脑海。
她叫林素，是红星生产大队的一个孤女，父母早亡，寄居在叔叔林大山家里。
而现在，她的叔叔婶婶，正在为了给堂弟林建国凑彩礼，要把她卖给眼前这个叫张屠户的老光棍。
林素，二十一世纪的外科圣手，连续做了三十六小时的手术，倒在了手术台前。
再睁眼，就穿进了她不久前看过的一本年代文里。
穿成了书中和她同名同姓，活不过三章的炮灰女配。
书里，原主就是这样被卖给了张屠户，不出三天就被折磨致死。
而她死后不久，“地主孙女”的身份曝光，林家被划清界限，倒是没受太大影响。
林素的指尖传来一阵凉意。
好一个林大山，好一个李桂花！
吃绝户吃得如此理直气壮！
“二十块就二十块！总比烂在家里强！”林大山终于拍了板，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林素，眉头一皱。
“死丫头，还愣着干什么？以后张大哥就是你男人了，快叫人！”
张屠户的目光黏在林素身上，毫不掩饰那股令人作呕的欲望，他搓着手，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嘿嘿，素丫头，以后跟了我，保证你顿顿有肉吃。”
李桂花见买卖敲定，脸上堆起笑，伸手就来拉林素。
“走，素丫头，跟婶儿去收拾东西，今晚就去你张大哥家。”
那只粗糙的手即将碰到自己的胳膊。
林素身体里涌起一股本能的抗拒。
她侧身一躲，避开了李桂花的手。
动作不大，但态度很明确。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在他们印象里，林素一直是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这死丫头，还敢躲？”李桂花脸上挂不住，声音又尖利起来。
林素缓缓抬起头。
镜子里那张苍白瘦弱的脸，此刻因为她的灵魂入住，有了一双截然不同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怯懦和顺从，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眼前这几张丑陋的嘴脸。
“婶婶，”她开口，声音因为久病而沙哑，但吐字清晰，“你们这是在卖我。”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李桂花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嘴上却不饶人：“胡说八道！什么叫卖？这是给你找个好人家！”
“好人家？”林素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那是个冰冷的弧度，“张屠户今年五十了，比我叔年纪都大，死了两任老婆，听说还有一个是被他打死的。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家？”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池塘。
张屠户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你个小贱蹄子胡咧咧什么！”
李桂花也慌了，这事儿村里传得风言风语，但没人敢当面说。
“你听谁嚼的舌根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林素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目光转向林大山。
“叔，你是一家之主，你来说说，把我卖了二十块钱，够给建国哥娶媳妇吗？”
林大山被问得一噎，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这……”
“不够吧。”林素替他回答了，“我听说建国哥看的那个姑娘，彩礼开口就要一百块，三转一响。你们把我卖了，还差八十块。”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是不是过几天，就把我那个‘地主孙女’的身份捅出去，跟大队书记邀功，换点好处，顺便跟我这个‘坏分子’彻底划清界限？”
这话一出，林大山和李桂花的脸色彻底白了。
这死丫头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是他们夫妻俩在被窝里商量的，连儿子林建国都没告诉！
他们看着林素，像是见了鬼一样。
眼前的侄女，还是那个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吗？
“你……你血口喷人！”李桂花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们心里清楚。”林素站直了身体，虽然虚弱，但脊梁挺得笔直。
她看向脸色铁青的张屠户。
“张屠户，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你今天给了钱，把我领回去，不出三天，我就去公社告你。”
“你敢！”张屠户怒吼。
“你看我敢不敢。”林素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烂命一条，可你不一样，你还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张屠户被噎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竟然这么刚烈。
他看向林大山夫妻，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这可不是他们说的温顺听话的丫头！
林大山被看得脸上火辣辣的，所有的算计被当众戳穿，他恼羞成怒。
“反了你了！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这个不孝的侄女！”
他怒吼着，蒲扇般的大手高高扬起，朝着林素的脸就扇了过来。
风声呼啸，带着一股旱烟的臭味。
李桂花和张屠户都等着看好戏。
然而，林素没有躲，也没有闭眼。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只越来越近的手掌，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打我？可以。”
“但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我死，也不会让他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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