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奇，潘金莲会如何出招。而这场由他主动挑起的、与命运关键人物的心理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空气中，仿佛已经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危险与机遇的甜腥气息。
踏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陆尘回到了永福寺那间熟悉的杂役房。关上房门，将外界的喧嚣与那抹萦绕不去的艳色隔绝开来，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直到此刻，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真正松弛下来几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别看他刚才在人前一副高深莫测、挥袖去留无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潇洒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与潘金莲那短暂却激烈的正面交锋，耗费的心神丝毫不亚于进行一场高强度的学术答辩，甚至更为凶险。那不仅仅是言语的机锋，更是意志、心性与能量的无形碰撞与较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静立片刻，待呼吸彻底平复，这才走到那张硬板床边坐下。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斑驳的光晕。他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开始凝神内视，同时将增强的感知力如同蛛网般缓缓向外延伸，细腻地捕捉着刚才那场“遭遇战”在自身及周围环境中留下的种种痕迹与涟漪。
这一番仔细探查，果然让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在他的灵觉感知中，自身那原本相对纯净、带着淡淡经卷气息与内息流转光华的气场边缘，不知何时，竟然缠绕上了一根极其细微、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断裂，却又异常坚韧的……粉色丝线？
这丝线并非实体，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凝结，色泽是那种暧昧的、带着撩拨意味的桃粉，却又比潘金莲周身那浓烈到化不开的“九阴媚气”要清淡、纯粹许多，少了几分邪异，多了几分缥缈的命运牵连感。它的一端若有若无地连接着自己心神的核心，另一端则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遥遥指向潘金莲离去的方向，蜿蜒着延伸向紫石街的方位，仿佛一条刚刚开辟、尚且不够稳固的无形通道，沟通了两个本不该有如此深刻交集的生命轨迹。
“这是……因果线？”陆尘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涉猎过的某些玄学概念和小说桥段。是因为自己强行介入，用那句直指人心的话语深刻影响了潘金莲的心境，在她那原本既定的、充满悲剧色彩的命运轨迹上，硬生生系上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吗？这根线，就是这种干涉的具象化体现？
几乎就在他明确意识到这根奇异“因果线”存在的瞬间，脑海中那卷一直沉寂、只是偶尔被动反应的《浊世度人经》忽然毫无征兆地自动浮现出来，散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的朦胧清光。一道不算磅礴，却带着某种古老威严意味的模糊信息流，如同解开了某种封印，自然而然地注入他的意识深处：
【情欲关引子已触发。九阴媚气交感，因果牵缠。惑心乱神，颠倒迷离，沉沦则万劫不复；然亦为淬炼道心之无上资粮，把握本心，勘破虚妄，则根基可固，道途可期。需谨守灵台，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慎之，慎之……】
信息不算长，却字字千钧，让陆尘心头凛然，背后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情欲关引子已触发”？意思是，因为这次看似偶然、实则蕴含着他精心算计的接触，那被老丐提及、让他一直心存忌惮的“情欲关”修炼，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而这根刚刚诞生的因果线，就是连接他与这凶险与机遇并存的“关卡”核心的纽带？
“惑心乱神，亦为资粮”？这《浊世度人经》果然邪门得紧，走的根本不是正统的清净无为路子，反而有点“火中取栗”、“刀尖跳舞”的意味！它明确指出了这粉红因果线与九阴媚气的危险性——能迷惑心智，搅乱神魂，一旦把持不住沉沦其中，下场绝对凄惨。但反过来，如果能在这等诱惑与冲击下坚守本心，甚至反过来利用这种极端情绪能量来淬炼自己的意志和神识，那么获得的好处也是巨大的，能夯实根基，拓宽道途！
好家伙，这修仙功法简直像个疯狂的赌徒，直接把最高难度、最危险的副本给提前开启了！陆尘感觉自己的穿越修仙生涯，从起步阶段就充满了各种意料之外的骚操作和足以让人心脏骤停的“惊喜”。这哪里是修仙，分明是极限心理挑战赛！
不过，抱怨归抱怨，陆尘也清楚，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回报。他收敛心神，再次仔细感受自身状态。虽然刚才为了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媚气冲击和维持观人术的极致运转，确实耗费了极大的心力和部分内息，但此刻，一旦静下来，他便发现体内气息的运转似乎比以往更加流畅、活泼了一些，带着一种雨后天晴般的清新通透感。
他凝神回溯，仔细回味与潘金莲对视、尤其是观人术全力运转剖析她内心汹涌的不甘与绝望时，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原本弥漫在空气中、平和甚至有些滞涩的“红尘之气”——代表着众生杂念、欲望、情绪的驳杂能量，仿佛被潘金莲那强烈到极致的情绪波动和两人之间无形的能量交锋所引动、活化，变得异常活跃和精纯，并且有相当一部分，在自己未曾主动运转功法吸纳的情况下，就被《浊世度人经》如同拥有本能般自然而然地汲取、过滤、炼化，最终融入了自己的内息和神识之中。
修为确实有了些许精进，虽然幅度不算巨大，未能让他立刻突破到什么新境界，但那种水到渠成、根基扎实的增长感却很明显，远胜他平日里按部就班修炼或者吸收市井普通红尘之气的效果。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对于那种魅惑类能量的抵抗力，似乎也在那短暂的、高强度的正面冲击中得到了一丝淬炼和提升。就像身体经历了一次某种特定病毒的小规模侵袭后，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些抗体，虽然还不足以完全免疫，但至少有了初步的应对经验和抵抗力。
“啧，这算不算是……高风险高回报？用脑力劳动和心理素质换修为经验？”陆尘摸着下巴，心里有点小得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后怕。刚才那场面，真真是刀尖上跳舞，走错一步都可能满盘皆输！一个把持不住，被那汹涌的媚气冲垮心神，可能瞬间就从“陆半仙”变成“陆舔狗”，彻底沦为潘金莲的裙下之臣，意志被夺，那这辈子就算完了。更可怕的是，万一引发《度人经》的反噬，或者被那诡异的“九阴媚气”污染了自身根基，那乐子可就大了，直接就可以提前预定通往阴曹地府的单程票了。
“幸好哥们儿社会学学得好，博士不是白读的，擅长心理分析、情绪把控和田野调查中的‘保持距离观察法’！”他不由得为自己点了个赞，心里那点属于现代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又开始冒头，“穿越前熬夜啃那些晦涩难懂的社会理论、绞尽脑汁设计调查问卷、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保持客观中立的苦，果然没白吃！关键时刻，知识就是最好的护身符，方法论就是最强的镇定剂啊！谁能想到，社会学技能点居然在修仙界也能派上这么大用场！”
这“情欲关”的开启和修行方式，也真是够别致，够“现代化”的。别人家修仙主角打坐练气、吸收天地灵气、打怪升级，他这儿倒好，先跟命运悲剧女主角来一场高强度的心理博弈和话语交锋，玩的是心跳、洞察力和情绪控制力。刺激是真刺激，就是对脑细胞和心理素质的要求太高，稍微笨点或者意志薄弱点，估计开局就得领盒饭。
自我调侃和一番深刻的心理建设之后，陆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以研究者的严谨态度进行复盘和下一步的战略规划。潘金莲这条线，目前来看，算是成功搭上了，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深刻、让她绝对无法忽视、甚至可能寝食难安的方式。那颗名为“好奇”、“不甘”、“被看穿的羞愤”以及“一丝异样刺激”的复杂种子，已经借助那根因果线，深深埋入了她的心田。以潘金莲那敏感、多疑、又充满反抗精神的性格，再加上王婆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推波助澜，她绝不会就此罢休，必然会想方设法调查自己的底细，甚至主动寻求再次接触，试图扳回一城，或者……弄清他身上的谜团。
“嗯，这边暂时可以‘以静制动’，先放一放，让子弹飞一会儿。”陆尘思路清晰地谋划着，“火候需要慢慢熬，让她在猜测、疑惑、不甘和那根因果线的隐隐牵引中，自己发酵，自己琢磨。我越是神秘，越是难以捉摸，她对我的印象就会越深，好奇心也会越重，下次接触时，我的主动权就越大。”
他将注意力从那条粉色的因果线上移开，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投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么，接下来的战略重点，就该放在另一条或许更稳妥、也更具战略价值的线路上了。”
他的思路转向了西门府，更确切地说，是西门庆的正室夫人——吴月娘。
与潘金莲这条充满野性、危险、不确定性极高、如同带刺玫瑰或致命毒花的“激情线”相比，吴月娘更像是一株生长在精致盆景中、需要精心呵护、耐心引导和适度浇灌的“温室兰草”。她身处西门府这个欲望与权力的核心漩涡之中，却又因为正妻的身份和相对理性的性格，保持着一定的超然与边缘地位；她有明确且强烈的需求和痛苦（无子的焦虑、对潜在威胁的担忧），更容易建立起一种相对稳固的、类似于“心理咨询师”与“来访者”的信任关系。通过她，不仅能间接了解西门庆的动向，影响西门府内部的权力平衡，更能窥探后宅的暗流涌动，感知那“九阴媚气”对正室气场和命运线的冲击与纠缠，甚至可能找到其他意想不到的切入点和盟友。
双线并行，一明一暗，一稳一险，相互策应，彼此参照，这才是最符合他目前处境和能力的稳妥策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尤其是当其中一个篮子可能自带燃烧属性的时候。
想到吴月娘，陆尘记起了之前与了尘方丈品茗论法时，方丈似乎在不经意间提过一句，说过两日寺里好像要举办一场不大不小的法会，似乎是某位本地乡绅为祈福还愿而捐资举办的，届时会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女眷前来进香，其中就包括了西门家的夫人。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偶遇”一下，巩固之前留下的印象，并尝试进行更深层次的“心理疏导”。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和寺院特有的檀香气息吹入屋内，让他因白日里与潘金莲交锋、以及后续丹药大卖所带来的些许亢奋与躁动彻底平复下来，头脑变得更加冷静和清晰。远处，清河县的灯火星星点点，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这座古老城池沉睡的轮廓。而在那片灯火相对稀疏、却更显威严的区域，西门府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隐藏在夜色深处，寂静，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深沉气息。
他知道，自己这只意外闯入此方天地的蝴蝶，经过这段时间的挣扎、观察和谋划，已经不仅仅是在命运的长河中点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了。他主动搅动了潘金莲这潭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池水，又即将对吴月娘这条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悲苦的河流施加影响。而这两股看似独立的力量，其源头和归宿，都毫无例外地与西门庆这个掌控着清河县巨大能量、自身也充满欲望与毁灭气息的核心漩涡紧密相连。
“清河县的水，看来是真的要被我这只翅膀不算硬的蝴蝶给搅动起来了。”陆尘望着那片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眼神锐利如刀，嘴角却勾起一抹混合着期待、谨慎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弧度，“这才只是落下了几颗石子，试探了一下水温。更大的风波，更复杂的因果纠缠，更凶险的明枪暗箭，恐怕……还在后头呢。”
他清晰地感受到，脑海中那根新生的、细微的粉色因果线似乎随着他的思绪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在遥远的地方与另一个躁动的灵魂产生了共鸣，又像是在无声地印证着他的预感。而识海中的《浊世度人经》依旧散发着朦胧而稳定的清光，它不再传递信息，就像一个沉默而古老的旁观者，冷眼注视着宿主的抉择；同时，它又像一个充满了无尽诱惑的引导者，静静等待着他在“情欲关”这条遍布荆棘与陷阱、却又可能通往非凡境界的修行路上，迈出更为坚定、亦或更为危险的下一步。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寺院晚课的钟声悠远传来，更添几分空灵与肃穆。但在这片表面的寂静之下，命运的暗流，人心的鬼蜮，却正因为某个知晓“剧本”的外来者的精准落子与大胆干涉，而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加速奔涌、碰撞、激荡。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浪，或将成于微澜之间。这小小的清河县，注定无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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