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贼寨三日，暗种龙脉
晨雾如纱，轻拢着黑鸦岭峥嵘的轮廓。
山风掠过石屋檐角，发出低沉呜咽。
楚玄立于寨中最高的望楼之上，衣袂在湿冷山风中微微拂动，掌心那枚尚有柳十三娘余温的虎头令牌，沉甸甸的，金属边缘硌着皮肉，仿佛握着一座山的命运。
他俯瞰全寨，视线所及，尽是章法。
依山而建的石屋错落有致，灰黑色墙体与岩壁融为一体，如棋子散落，却又暗合某种玄妙规律。
东面哨塔下，巡夜匪徒的脚步踏在碎石上，沙沙作响；西翼火堆噼啪炸裂，火星随气流盘旋升腾，在空中划出短暂光痕。
这活生生的景象，与他昨夜以【奇门之眼】所见的“双虎夹明堂”格局完美印证。
他心念一动，闭目凝神，丹田内的《玄甲秘录》随之响应，一股微凉的气流自书页间渗出，瞬间遍及四肢百骸，指尖泛起细微麻意，如同浸入寒泉。
他再次催动【初级堪舆术】，视野中的世界霎时变了模样。
不再是石屋与树木，而是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气流。
山风化为青灰色丝线，地气如暗红脉络从岩缝中蜿蜒而出，水脉之息则呈幽蓝波纹自谷底涌动，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
整座黑鸦岭，正坐落于这张大网的枢纽之上，宛如一颗搏动的心脏。
“原来如此……这山寨竟暗合‘巽风聚灵局’。”楚玄心中了然。
此局能汇聚八方之风，却因缺少一个核心的“阵眼”而无法将气流锁住，只能任其流散，仅能起到藏风聚气、不易被外人发现的粗浅作用。
他脑海中，《玄甲秘录》的提示仍在闪烁：“检测到稳定奇门节点，建议建立‘临时气运锚点’。”
楚玄嘴角微扬。
若能在此地埋下他母亲柳氏一族的“引灵碑”，便可将这“巽风聚灵局”短暂提升为微型的“帝王承运阵”。
届时，此地将成为他的气运之基，庇护他，也为他所用。
“你看得出神，是在想怎么把我的家底败光吗？”柳十三娘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猩红的大氅在晨风中随风飞舞。
她递来一柄镶嵌着狼牙的短刀，刀锋锐利，寒光逼人，刃口反射出一道瘆人的白光。
“你说你能管三天，那就试试。寨中存粮只够两日，南谷那批官粮车队明日午时必经鹰愁涧，劫，还是不劫？”
她身后，几名心腹头目闻声围拢过来，草鞋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声响，目光灼灼地盯着楚玄。
他们敬畏他昨夜的神机妙算，却也怀疑这个文弱书生是否真有统御群匪的魄力。
这道题，既是考验，也是下马威。
楚玄却没有接刀，甚至没看那批官粮的地图，反而转头，目光清澈地望向柳十三娘。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寨主。你柳家先祖在此设下如此精妙的风水大局，真的只是为了啸聚山林，做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吗？”
柳十三娘眸光剧烈一闪，握着刀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心也随之一颤。
这个问题，触及了黑鸦岭最核心的秘密。
她沉默良久，仿佛在权衡眼前这个男人的分量，最终缓缓道：
“传说……是为了等一个能唤醒‘地脉归源’的人。那人将手持一部古书，破尽天下煞局，让这沉睡的山脉真正活过来，重现我先祖一脉的荣光。”
楚玄心中微动，这与《玄甲秘录》封底那神秘的“血脉归源印”图腾，竟能遥相呼应。
他心中再无犹疑，从容一笑：“原来如此。那么，粮不能劫，但可以‘借’。”
当夜，楚玄的命令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山寨中传达下去。
他召来李蛮，令其挑选三名最可靠、演技最好的老兵，换上破烂衣衫，脸上抹上锅底灰，伪装成被山匪截杀后侥幸逃脱的溃兵，连夜埋伏于官道通往县城的岔路口。
临行前，他亲自为李蛮系紧护腕，低声叮嘱：“记住，你们要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声音带颤，眼神涣散，伤口必须渗血。”
他又找到阿丑，那个沉默却忠心的哑巴少年。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简易的矿道地图，用手指比划着。
命他带人潜入寨后一处废弃多年的矿洞，务必在天亮前，挖通一条能容一人通行的、直通鹰愁涧山脊的秘密通道。
阿丑点头，
最后，他独自一人，手持三张以朱砂绘就的【定坤符】。
一张，他贴在了寨门内侧的门楣主梁之下，指尖沾染腥红朱砂，留下淡淡铁锈味；
一张，他压在了粮仓最深处的一块基石之下，泥土潮湿冰凉，带着陈年霉腐气息；
最后一张，则被他小心翼翼地嵌入了这座望楼的台基缝隙里，石缝中渗出一丝阴寒地气，拂过手背令人战栗。
做完这一切，他又找到那位曾指点过他“生门”的老瘸子，请他指认出东面山崖那处常年有风旋绕的裂隙。
子时三刻，天地间阴阳二气交汇最为鼎盛之时，楚玄割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滴在青石之上。
老瘸子拄着拐杖喃喃道：“血脉归源，地脉苏醒……以先祖之名，叩请山魂。”话音落时，风忽止，万籁俱寂。
楚玄亲手将那块刻有“柳”字原形巫纹的青石深埋入裂隙泥土中。
那纹路是他从断云涧桥墩残木上拓印下来、又经《玄甲秘录》补全的古老印记，线条扭曲如蛇，透出远古的威压。
青石入土的瞬间，大地仿佛轻轻震颤了一下，脚底传来细微震动，迅速传来。
紧接着，楚玄体内《玄甲秘录》骤然升温，一道暖流自丹田涌上眉心，眼前景象微微扭曲，似有一层无形屏障悄然笼罩整座黑鸦岭……
次日午时，烈日当空，热浪蒸腾，鹰愁涧岩石晒得发烫，空气中弥漫着干燥尘土的气息。
三十辆满载粮草的官车在近百名官兵的护送下，果然缓缓驶入了地势险峻的峡谷。
押粮官警惕环顾四周，忽见前方岔路口冲出几个衣衫褴褛、浑身带伤的“溃兵”。
“军爷救命！救命啊！”李蛮扑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一行人如何遭遇黑鸦岭悍匪截杀，弟兄们死伤惨重，他侥幸逃出，恳请官军护送他们一程入城求援。
他手中半块破损兵牌已被泥水浸透，但仍可辨认字号；肩头伤口虽是旧创，却因刻意撕裂而渗出血迹，血腥味真实可闻。
押粮官起初狐疑，派副官查验兵牌并询问近期战况，李蛮对答如流，提及“赤岭之战”与“副将张猛战死”等细节，皆与密报相符。
副官回报无误，押粮官方才稍安，允许几人跟在队尾。
车队继续前行，进入峡谷最狭窄的地段。
就在此时，山寨方向，号角长鸣！
数百支火把陡然亮起，如一条火龙盘踞山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隔着数里地传来，仿佛千军万马即将冲杀而至！
更有嘶吼自山上传来：“十三娘亲率三百骑，为兄弟报仇来了！”
押粮官瞳孔骤缩——这正是近日朝廷密报中提及的贼首称号。
他本就心虚，此刻听闻口号，以为山匪主力倾巢而出，要将他们包饺子，顿时崩溃：“快撤！弃车！不能被困死在这鹰愁涧！”
近百官兵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朝着县城方向逃去。
待尘埃落定，楚玄才亲率数十名精锐，沿着阿丑挖通的秘密通道悄然出现在峡谷中。
他们不动一刀一枪，兵不血刃，便将那三十车足以让山寨度过整个冬天的粮草，尽数接管。
望着一袋袋被运回山寨的粮食，柳十三娘一掌拍在桌案上，木屑飞溅，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借势取利’！不抢不杀，不损一兵一卒，却让官兵自己把粮草乖乖送上门来！楚玄，这三天，我黑鸦岭上下，服你！”
第三日夜，寨中大排庆功宴，酒盏交错，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笑声喧天，锣鼓齐鸣，连山风都似乎为之退避三舍。
可就在欢腾之下，一条通往地底的窄梯尽头，却是另一个世界。
潮湿腐臭的气息裹挟着呻吟，在柴房深处缓缓流淌。
王厉蜷缩在角落，腿上的伤口已经发黑流脓，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剧痛，铁链随喘息发出冰冷的轻响。
他死死盯着欢声笑语的聚义厅方向，眼神怨毒如蛇。
忽然，他心口一痛，猛地从袖中摸出一物——那是一枚由太子楚渊亲赐的、以蛊虫炼制的追踪法器“毒蛊铃”。
此铃内封活蛊，一旦遭遇强大禁制或超出感应范围，蛊虫便会自爆化灰。
此刻，这枚铃铛竟毫无征兆地碎裂开来，化为一捧黑灰，随风飘散，留下一缕焦腥气息。
此铃与太子府中的命盘相连，只要他在百里之内，方位便清晰可辨。
如今它自行碎裂，只意味着一件事——此地的天机被屏蔽了！
王厉猛然抬头，骇然望向寨心那座最高的望楼。
月华如水，他隐约看到楚玄独立于高台之上，手中古籍微光流转，而他脚下的地面，仿佛有一个巨大而繁杂的八卦轮廓一闪而逝。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这不是巧合……这是有人用更高明、更霸道的奇门之术，将整座山都从外界的感知中“抹去”了！
就在那枚毒蛊铃化为黑灰的同一瞬，远在百里之外的太子府中，悬于梁间的七星罗盘骤然嗡鸣，铜针狂转不止。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一名侍立在旁的黑鸦暗卫身前的星盘罗针疯狂转动，最终“啪”地一声，指针断裂。
与此同时，墙上悬挂的“九宫锁龙图”忽然渗出血丝，楚渊袖中玉佩寸寸龟裂。
暗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殿下，七……七皇子所在的区域，天机断绝，命轨湮灭……方位遁入盲区！”
原本安坐的楚渊猛地站起，俊美面容上浮现出罕见的凝重与惊怒。
他快步走到窗前，望向幽岭所在的北方，瞳孔剧烈收缩。
“天机断绝？不……他是在布阵！他竟然在布一个足以蒙蔽天机的阵！”
楚渊的声音冰冷彻骨，“传令！立刻调遣‘镇龙钉’小队，带上破阵法器，给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幽岭！不管他布下的是什么，我要你们，用龙钉把那座山给我死死钉穿！”
三天之期已到，庆功宴的兴奋劲尚未散尽，离别的时刻却已来临。
柳十三娘亲自将楚玄一行人送到寨门，她递过一个装满干粮和清水的包裹，还有一个钱袋。
“往北三十里，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是过往商客歇脚的地方，过了那里，官道就好走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那庙里，或许有你要找的下一处线索。我的人三天前在那附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似乎与其他几处‘节点’有关。”
楚玄接过包裹，布料粗糙却温暖，郑重颔首：“多谢。”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如今气机流转、隐隐透出勃勃生机的山寨，这不仅是他暂时的避风港，更是他在北疆埋下的第一颗钉子。
队伍重新上路，李蛮与那几名忠心士兵的气色好了许多，阿丑依旧沉默地跟在楚玄的囚车旁，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坚毅。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当夜幕再次降临，风雨大作之时，等待他们的，并非柳十三娘口中那个可以安然歇脚的破庙。
雨越下越大，山路几乎成了泥潭。
阿丑忽然停下脚步，鼻翼微动，眉头紧锁。
楚玄亦有所觉——风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起初以为是湿木燃烧的味道，可渐渐地，那气味越来越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再前行百步，那座破庙赫然矗立于雷光之下。
门扉半塌，檐角垂落如断臂。
门前积水泛着诡异的暗红，一片染血的粗布挂在门槛上，随风摇曳，如同招魂幡。
李蛮握紧刀柄：“不对劲……这里不止有人死过，还被人刻意布置过。”
楚玄凝视黑暗深处，轻声道：“看来，我们不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
还会有谁，比我们早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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