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幽岭连绵起伏的山脊上,将一切都染上了深沉的死寂。
风从山谷深处卷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刮过裸露的岩石与枯死的树干,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空气中不再有草木的清香,而是一种混杂着腐朽落叶、潮湿岩土和久未翻动尘灰的荒凉气息,呛得人喉咙发痒。
地图上标记的村落,在现实中只剩下了一座座空洞的黑影。
残垣断壁间,门窗歪斜地敞开着,像被啃噬过的骷髅眼眶,无声地凝视着这片无人之境。
押解的队伍踩着碎石前行,铁甲摩擦声显得沉重,让人听了感到无比的难受。
连续三日的急行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断云涧那一夜的鬼火与惨叫仍萦绕耳畔,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如同即将崩断的弓弦。
食物早已吃尽,清水也见了底。
饥肠辘辘之下,连呼吸都像是吞着砂砾;脚底磨破的皮肉黏在靴子里,每走一步便传来钻心的刺痛。
就在这绝望蔓延至极点时,前方浓雾的尽头,竟突兀地亮起一片猩红的光——
那不是零星火把,而是成片悬挂于半空的灯笼,如血珠缀满悬崖。
一座巍峨石寨依峭壁而建,寨墙高耸入云,箭楼林立,灯火映照下宛如燃烧的孤岛,在漆黑山脉中灼灼不灭。
“黑鸦岭!”一名本地籍贯的士兵失声惊呼,脸色煞白如纸,“是……是柳十三娘的地盘!”
王厉独他厉声下令:“全队转向,绕开此地!不得靠近!”
“副将大人!”李蛮策马赶上,声音嘶哑却坚定,“将士们与囚犯已三日未进水米,再强行绕路,不等走出这幽岭,恐怕就要哗变了!”
“哗变?”王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道,“谁敢哗变!本将……”
话音未落,一个平静的声音自囚车中响起。
“王副将,李校尉所言极是。军心不稳,非武力可压。与其在山中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成为野兽的口粮,不如入寨借宿一晚。是死是活,总有个说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穿破空中的利箭,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连日来的奇迹,已在囚犯与部分士兵心中种下了近乎盲目的信任。
李蛮立刻附议:“殿下说的是!我愿带头前去交涉,若山匪索要钱财,我等可凑些银两,只求借一席之地,补充些粮草。”
王厉环顾四周,只见士兵们眼中满是期盼,而他自己,孤立无援。
他知道,此刻若再执意抗拒,第一个倒下的便是他自己。
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你!”
队伍缓缓向那座悬崖上的石寨靠近。
马蹄声踏在碎石坡上,回荡在寂静山谷中,仿佛敲打着某种古老祭仪的鼓点。
越是临近,楚玄丹田内的《玄甲秘录》便颤动得越发剧烈,一股股尖锐的警示如同针刺,不断冲击着他的神识——这是【吉凶感应】的被动预警。
但真正让他瞳孔微缩的,是那两座拱卫寨门的山岩。
它们看似天然形成,可在楚玄开启“奇门之眼”后,景象骤变:
南面坡度被人刻意削平,崖壁之上雕刻着无数细密到肉眼难辨的导气纹路,宛如蛛网般隐匿于苔痕之间。
这些纹路正悄然引导山风与地下水脉之气,汇聚于寨门前那片开阔明堂。
“双虎夹明堂,生门聚旺气……”楚玄心中一震。
这不是巧合,而是一座以天地为基、山川为阵的奇门大阵!
两峰为“虎”,护持“生门”之位,将方圆十里的天地元气源源吸纳。
这黑鸦岭,根本不是寻常山寨,而是一个活着的风水巨阵!
就在此时,“吱嘎——”一声巨响,沉重的寨门向内敞开。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当先而出,鬃毛在夜风中飞扬如焰。
马上女子身披猩红大氅,唰唰作响,身形高挑,面容冷艳如霜月。
她腰悬双弯刀,红缨似血,目光扫过众人,凌厉如刃,压得所有人不敢直视。
正是柳十三娘。
她的视线缓缓掠过一张张疲惫恐惧的脸,最终落在囚车里那个神色平静的“废皇子”身上。
柳叶眉微挑,清冷之声划破寂静:“来者何人?我黑鸦岭不留官家人。”
李蛮刚欲上前,楚玄却已掀帘而出,微微拱手,淡然笑道:
“我等只是途经此地的流放之人,无意冒犯。日暮途穷,想向寨主借一席之地,换些粮草。”
柳十三娘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忽道:“这位公子,你周身气色晦暗中透着一丝清明,像是刚刚亲手破过一个煞局的人?”
楚玄心头微凛。这女人竟能观人气机,绝非草莽。
他不动声色,微笑回应:“寨主慧眼。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好奇——贵寨门前这两座山峰,为何独削南面?
在我看来,此举虽能聚气,却泄了东方生机。若我是布此局的地师,定会在东崖半山腰寻一处‘龙口’,埋下一块‘引灵碑’,方能锁住气运,令此阵圆融无碍。”
话音落下,柳十三娘瞳孔骤然收缩!
削南峰乃为契合她命格中的“离火”之势;而“龙口埋碑”更是柳家世代秘传、绝不外泄的禁忌之术!
眼前这病弱囚徒,仅凭百步之外一眼远望,便道破阵眼核心与唯一缺憾!
她握刀的手猛然收紧,杀气一闪即逝,冷声喝问:“你究竟是谁?”
楚玄迎着她锐利目光,依旧波澜不惊,只缓缓吐出八个字:“一个想活命的囚徒。”
夜宴设在山寨的聚义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却掩不住空气中流淌的试探与戒备。
柳十三娘高坐主位,频频敬酒,言语温婉如绸,实则句句藏锋,如细针穿心。
酒过三巡,她看似随意提起:“听闻近来南疆巫族余孽又在边境作祟,朝廷焦头烂额。公子出身皇家,对此可有耳闻?”
楚玄端起茶杯,神色未变,仿佛在听一段无关往事:“流放之身,早已不问朝堂事。”
说着,他将杯中热茶倾出少许,趁着众人喧闹之际,修长手指蘸水,在光滑黑漆木桌上轻轻划动——数个交错的环形与尖角悄然成型,转瞬又被水汽抹去。
那是《玄甲秘录》封底所载的“血脉归源印”。
主位上的柳十三娘却看得分明!
身体猛地一僵,酒杯悬在半空,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她霍然起身,快步走到楚玄身旁,压低声音急问:“你……你认得这个?”
楚玄抬眼与她对视,平静点头:“家母临终前曾在我掌心画过此印。她说,此为‘血脉归源印’。”
柳十三娘彻底怔住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酒杯。
数百年来守护的秘密,竟在一个流放囚徒手中重现?
是骗局?还是天意?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刺入楚玄双眼——那里没有贪婪,没有伪装,只有一片沉静的湖。
良久,她闭上眼,肩头缓缓松弛,一声悠长叹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原来……原来你竟是那一支的后人。”
她声音低缓,带着宿命般的喟叹。
柳家先祖原为南疆巫族护卫一脉,因故脱离,世代守护祖训:等待“持书破煞之人”归来,并奉其为主。
而这“血脉归源印”,正是开启一切的关键信物。
而就在大厅西南角阴影处,一只黑犬突然竖起耳朵,低声呜咽。
那声音顺着夜风飘去,指向寨后一座低矮柴房——
王厉正与一名贼眉鼠眼的匪徒蹲伏角落,咬耳密谋:
“事成之后,太子殿下许你的荣华富贵,一样都不会少!你只需在酒里下药,引开柳十三娘,我便带人冲进去,将那小畜生碎尸万段!”
他们不知道的是,头顶房梁之上,一个瘦小身影如壁虎般潜伏着。
阿丑屏息静听。
他是昨日偷偷跟着楚玄学符咒的聋儿,虽愚钝却忠心耿耿。
楚玄曾教他最简单的“气息标记术”,并在每个可能投毒的容器旁布置了低阶符箓。
此刻,他趁王厉离开,悄悄在厨房水缸旁的酒壶底下贴上一张用米汤浸泡过的【窥心符】——
此符一旦感知异常灵波动静,便会自动激活,通知守卫。
聚义厅内,楚玄仿佛对杀局浑然不知,反而邀柳十三娘至望台共观星象。
“柳寨主请看,”他指着夜空,将姬灵珑传授的星象皮毛与《玄甲秘录》提示结合,编织出一番玄奥说辞。
“今夜紫微星黯,帝星偏移,正是‘贼臣当道,以下犯上’之兆。然贪狼星旁有辅星高照,主有贵人相助,破局正在此时。此兆……应在东南方。”
柳十三娘半信半疑,正欲追问,忽闻东南囚室方向传来暴喝与杂乱脚步!
“动手!”王厉狞笑着踹开房门,却迎面撞入一片浓浓灰尘!
【灰尘迷踪阵】已然发动——楚玄利用囚室积尘布下的简易幻阵瞬间生效。
灰尘如活物般翻涌,扭曲视线,原本房间化作狭长甬道,令人晕头转向。
王厉等人跌撞前行,脚下突空,“噗通”数声齐齐坠入陷阱坑中。
他仅存的好腿当场骨裂,剧痛令他发出杀猪般惨嚎。
“拿下!”李蛮率忠勇士兵早已埋伏坑外,绳索抛下,叛徒与王厉尽数捆缚。
天色微明,晨雾未散,黑鸦岭寨墙上旌旗翻转。
柳十三娘手起刀落,斩下叛徒首级祭旗,冷声道:“我黑鸦岭,从今日起,不纳任何太子党羽!违者,如此人!”
随后,她走向楚玄,递出一枚虎头令牌:“这寨子,交给你管三天。”
楚玄一愣。
柳十三娘笑了,这‘生门之地’,理应由真正懂它的人掌控。这三天,它姓楚。”
楚玄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令牌,目光扫过晨雾中的磅礴山寨。
脑海中,《玄甲秘录》古朴书页无风自动,一行金色小字缓缓浮现:
【检测到稳定奇门节点,符合建立‘临时气运锚点’条件。是否启用?】
他嘴唇微动,一抹笑意在嘴角漾开:“看来,我的第一支暗军,就要从这座贼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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