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腥甜气息的源头,便是庙内。
楚玄一脚踏入门槛,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污漫过他破烂的鞋履,黏腻湿滑,脚底踩在碎瓦与泥浆之间,传来令人作呕的“咯吱”声。
寒意顺着湿透的布袜爬满脚踝,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皮肉。
借着天际一闪而过的惨白雷电光,庙内景象一览无余——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六具尸体,皆是衣衫褴褛的难民,面色青黑,嘴唇发紫,死状扭曲,仿佛临死前目睹了世间最不可名状的恐怖。
腐臭的血腥混着潮湿泥土的霉味扑面而来,钻入鼻腔,直冲脑门,令人作呕。
耳边风声呜咽,残破窗棂被阴风推搡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喘息。
而在神台之下,并非第七具尸体,而是一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形状宛如人形轮廓,脖颈处赫然印着一道深紫色勒痕,边缘微微泛起诡异的绿芒,仿佛有无形之手正缓缓收紧。
楚玄蹲下身,指尖轻触那尚存余温的血痕,一股阴寒之气瞬间顺指节窜入骨髓,冻得他牙关打颤,指尖几乎冻僵。
这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源自地脉深处的死寂怨气,带着百年前万人哀嚎的回响。
“没用的,他们都死透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瘸子拄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作拐,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花白的乱发滴落,在昏暗中划出浑浊的水痕。
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道人形血痕,喉间滚动着低语:“这是‘阴脉反噬’。”
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沉睡的恶灵。
“百年前,前朝一位将军在此坑杀万名降卒,以血肉魂魄布下惊天血祭大阵,妄图死而复生。地脉被怨气浸透,成了绝死之地。后来高人设下封印,可怨气太重,封印不全。每逢月圆之夜,此地阴气最盛,必取七条性命填补阵眼,维系封印。”
他缓缓抬头,浑浊双眼直勾勾盯住楚玄:“今夜,六人已死……这第七个位置,等的就是你。”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楚玄怀中那本散发着微不可察银晕的《玄甲秘录》上,“它能救你。此书记载破尽天下煞局之法,可代价……是你的生气,是你的阳寿。”
话音未落,庙宇深处那唯一一盏摇曳的油灯,“噗”地一声熄灭!
黑暗如墨汁倾倒,吞噬一切。
空气瞬间变得异常压抑,每一次呼吸都非常困难。
一股比寒冬更刺骨的阴风凭空卷起,吹得朽木门框“哐当”作响,神像残臂簌簌抖动。
腥臭血气愈发浓烈,夹杂着腐木与尸蜡混合的怪味,令人胃中翻腾。
黑暗中,一点惨绿色磷火在倒塌神像后幽幽亮起,继而拉长,化为一道鬼魅的虚影。
他身着一副早已过时的白银战甲,甲胄遍布刀劈斧凿的旧痕,肩甲裂口处渗出黑雾般的怨气。
手中紧握一柄断裂长剑,剑锋所指,地面霜纹蔓延。
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亮如鬼火,透出跨越百年的执念与冰冷杀意。
“契约不可违。”一个似鬼魅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不辨男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七魂归位,我方可借体还阳,重临人间。”
“鬼!是鬼啊!”一名囚徒凄厉尖叫,转身欲逃,却一头撞上无形屏障,反弹倒地,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鬼打墙,恐慌如瘟疫蔓延,众人瑟瑟发抖,牙齿打战声、压抑哭嚎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哀鸣。
就在此时,楚玄脑海中,《玄甲秘录》书页无风自动,急速翻飞。
【脑海浮现一行灼热金文,如烙铁刻骨】
「子时三刻将至,七魂归位则阳关洞开。汝为阵眼所指之人,若欲破契,须以活血燃灯,镇五方煞位,时限不过三更……」
【继而幻象闪现:一本古卷在烈焰中翻开,一页残章上浮现“卜算之术”四字,旋即消散】
楚玄背靠冰冷石碑,强迫自己冷静。
神识沉入秘录,疯狂翻阅那些晦涩难懂的阵法篇章。
终于,在一页布满朱砂批注的残页上,寻到一段几乎无法辨认的记载:
“……五方镇魂局,以生人常着之衣带为引,浸染阳气,分镇东西南北中五方要位,阵眼处燃活人精血,可暂时逆转阴阳煞流,破除血契……”
衣带为引?
楚玄目光扫过周围那群早已吓破胆、视他为灾星的囚徒,心中一片冰凉。
让他们交出贴身衣物,陪自己行这近乎巫蛊的诡异之事?
绝无可能。
时间流逝,每一息都如刀割。
楚玄眼中闪过决然,猛地抽出柳十三娘所赠的狼牙短刀,在左手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剧痛如电流贯穿神经,温热血液汩汩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溅起细小血花,散发出淡淡的铁锈腥香。
“既然你们不信,那便用我的血做引!”他声音不大,却盖过风雨与哭嚎,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阿丑,把你昨天捡来的那些破布条给我!”
哑巴少年阿丑一愣,随即毫不犹豫掏出一捆破旧布带。
楚玄一把抓过,将流血的手掌狠狠按在布带上,鲜血迅速渗透纤维,布面吸饱血液后竟微微发烫,隐隐浮现出暗红色符纹。
他高举染血布带,嘶吼道:“都以为我疯了是吗?那就让你们看看,我这疯举,能否替天行道,为我们争得一条活路!”
李蛮第一个站出,拔刀沉声道:“殿下,怎么做,您吩咐!”
子时将至,阴气攀升至顶点。
“李蛮!正东三丈,断槐之下,钉入此桩!”
“西边七丈,半截石磨中心!”
“南、北,庙门门槛内外!”
李蛮带两名士兵冒死奔出,将染血木桩精准钉入方位。
阿丑敏捷攀上庙顶,将第五条布带系于屋脊破洞边缘,随风猎猎飘荡,如招魂幡舞。
楚玄立于庙宇中央——正是那血痕人形所在之处。
他将《玄甲秘录》置于石板祭台,双手结印,默念镇魂口诀。
刹那间,地底传来万千怨魂咆哮,肉眼可见的黑风自四面八方汇聚,直扑阵眼!
白袍将军虚影怒吼:“凡躯蝼蚁,也敢妄动神阵,颠倒阴阳?找死!”
一道黑气化作利爪,撕裂空气,直扑石台上的《玄甲秘录》!
千钧一发之际,楚玄猛咬牙关,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成剑,悍然刺入左胸心口!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但他强撑意识,硬生生挤出一滴心头精血——滚烫如岩浆,灿若明珠,滴落时竟发出“嗤”的轻响,蒸腾起一缕白烟。
“敕!”
他低吼一声,将这滴精血重重拍在阵心石台之上!
嗡——!
一声远古钟鸣响彻天地,震得庙宇梁柱簌簌抖动。
五方染血布带无火自燃,升腾起幽蓝火焰,在空中交织成完整的八卦轮廓,将整座破庙笼罩其中。
扑来的黑气撞上蓝焰屏障,发出凄厉尖啸,瞬间烧灼成灰。
电闪雷鸣,天空裂开巨口,一道粗壮闪电直劈庙顶!
白袍将军虚影在雷光与蓝焰中剧烈扭曲,咆哮震天:“你……竟敢以活人心血为祭,强行点燃镇魂灯?!”
就在此时,庙门外传来清冽娇喝:“楚七郎!你还活着吗?!”
柳十三娘持刀策马而至,身后数名心腹紧随,却被蓝色光罩阻隔在外。
她手中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楚玄方向——正是那柄狼牙短刀残留的气息指引了她。
庙内,楚玄双膝一软跪地,浑身颤抖,心口剧痛几乎令其昏厥。
但他仍撑起身体,抬头迎向鬼将军狂怒目光,用尽全力高诵阵诀: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五行镇幽冥,乾坤荡妖氛!此局,不为杀你,只为……破约!”
最后一个“约”字出口,石台上的《玄甲秘录》骤然银光大放!
一道由无数微小光点组成的星图从书页飞出,穿透蓝焰,深深烙印进楚玄掌心!
白袍将军身形在银光中渐趋透明,眼中狂怒消散,只剩茫然:“你说……契约可破?”
楚玄喘息不止,声音虚弱却清晰:“你效忠的前朝,三百年前就已灰飞烟灭。百姓换了几十代,江山易主三次!你守护的忠诚早已无归宿,你等待的君王早已化为枯骨!你还守什么忠?等什么复生?”
残魂怔住,模糊面容上竟浮现出苦涩神情。
良久,一声解脱般的轻笑响起:“原来……三百年……是我自己画地为牢。”
言罢,战甲虚影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银色光点,随夜雨飘散。
就在那一瞬,天地似有感应——
北疆雷停雨歇,第一缕晨光穿透乌云,洒在焦土之上;
皇宫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连响九声;
海边渔夫仰首,见北斗第七星骤明骤黯;
千里之外,东宫密室中,守阵长老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面前青铜九宫罗盘“咔嚓”断裂!
“殿下!北疆幽岭星枢再启!有人触碰了连接天地的命脉!”
案前男子擦拭宝剑的动作一顿,随即掀翻紫檀长案,玉器笔砚碎了一地。
俊美容颜上温润尽褪,唯余沸腾杀意。
“果然是你……楚玄。”他缓缓起身,声音冷如霜雪,“传令‘镇龙钉’——这一次,我要你永世不得翻身。”
三日后,队伍走出密林。
楚玄倚囚车闭目,脸色苍白,气息虚弱,唯有掌心星图不时泛起温热,如心跳般搏动,悄然修复亏空气血。
阿丑蹲在一旁熬药,苦涩药香弥漫空中。
李蛮远远望着他,目光中敬畏已转为近乎虔诚的追随。
“殿下,前方是断崖驿站。”李蛮禀报,“过了这里,半日可达宁古城。”
楚玄缓缓睁眼,忽觉掌心一阵滚烫!
星图纹路竟自行亮起,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悬崖——
一座孤零零悬于绝壁之上的驿站,半身悬空,由数根巨大铁索固定,楼阁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金属摩擦声,宛如垂死巨兽的喘息。
他凝望那楼影,心头莫名升起一丝寒意。
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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