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套上指骨的瞬间，冰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卡斯的大脑。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卡在喉咙里。
剧痛袭来，他的世界轰然崩塌。
无数声音，像是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脆弱的理智。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是撕裂的尖啸，是深海的闷响，是星辰摩擦的噪音，是无数疯癫的灵魂在同时哭嚎、诅咒、祈求。
卡斯背靠着冰冷的灯塔石壁，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双目圆睁，瞳孔因为恐惧而缩成了一个针尖。
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黏腻的贴在皮肤上，但他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灵魂被撕扯的痛楚。
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镇民正缩在石屋的拐角，朝着这边张望。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渔夫，手里攥着一张破旧的渔网，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怜悯。
“完了。”
汉克压低了声音，对着旁边的人嘀咕。
“又一个被大海逼疯的贵族老爷。”
在他的视野里，那个新来的领主就像中了风，靠着灯塔抽搐，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卡斯当然听不到汉克的话。
他的主观世界里，只剩下天旋地?转和无穷无尽的呓语。
破碎的画面，如同锋利的玻璃碴，疯狂的切割着他的意识。
深不见底的海沟，黑暗的连光都无法逃逸。
庞大到无法估量的阴影，在海沟的尽头缓缓蠕动。
由无数扭曲螺旋构成的城市，违背着所有已知的几何原理，静静的矗立在海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卡斯猛的弯下腰，剧烈的干呕起来。
他想把脑子里那些疯狂的东西全都吐出去，但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精神洪流彻底撕碎的时候。
一个声音，从那片混沌的噪音中分离出来。
它宏大、古老、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如同万古不化的冰川，又像是宇宙诞生前的虚无。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他的灵魂最深处响起。
【汝之血，非卑微，乃容纳虚空之器皿。】
仅仅一句话，那股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混乱的呓语，瞬间被抚平了。
卡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跪倒在地，用手撑着满是砂砾的地面。
他茫然的抬起头，环顾四周。
风依旧在吹，海浪依旧在拍打礁石。
什么都没有变。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宣告真理般的威严。
【元素，乃世界之表皮。】
【虚空，方为万物之根基。】
话音落下，那个宏大的意志便如潮水般退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脑海中的呓语也随之平息，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回响，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卡斯下意识的抬起左手。
那枚螺湮之戒，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食指上。
它表面的螺旋花纹，似乎比刚才更加深邃。
戒指的尺寸，不知何时已经自动缩紧，像是直接长在了他的骨头上，完美贴合。
卡斯用右手使劲去拔，戒指却纹丝不动。
它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古神之血……”
卡斯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的像被砂纸打磨过。
“容纳虚*空*之器皿？”
他从小被灌输的知识，被所有人认定的真理，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这个世界的力量，源于风、火、水、土、光明、黑暗等基本元素。
能与元素沟通，是神祇的恩赐，也是贵族血脉高贵的证明。
而他，卡斯·冯·奥斯汀，一个天生无法感应任何元素的废物，是家族之耻。
他闭上眼睛，本能的尝试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进入冥想，去感知空气中游离的元素能量。
过去，他的精神世界总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而这一次，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曾经清晰可见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元素光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一块巨大黑布上的彩色尘埃。
它们是如此的稀薄，如此的……肤浅。
而在这些光点的底层，在那块无边无际的黑布之下。
是一片深沉的，涌动着的，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漆黑虚空。
那里才是世界的本质。
卡斯猛的睁开眼睛，眼中写满了震撼。
原来，不是他无法感应能量。
而是他能感应到的东西，层次太高，以至于完全错过了那些漂浮在表层的“元素”。
他的血，不是废血。
恰恰相反，它无比高贵，高贵到可以容纳构成世界基石的虚空之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忽然从心脏的位置涌出，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那是他这具孱弱的身体，十几年里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冰冷僵硬的四肢，恢复了知觉。
因为长途跋涉和饥饿而迟钝的大脑，也变得清明起来。
血脉，被初步激发了。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饥饿感，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在他的胃里形成，要吞噬一切。
他饿，饿得快要发疯。
就在这时，一丝冰冷的信息，通过戒指，直接流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而是一个纯粹的概念。
【祭品】。
需要祭品，来换取力量。
卡斯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古老的灯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转身，朝着那座破败的领主府走去。
他的脚步虚浮，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每一步，都比之前要稳定。
远处的汉克看到这一幕，撇了撇嘴，将渔网甩到肩上。
“看来是没疯透，还能自己走回去。”
卡斯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
他推开领主府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屋内，然后迅速的将门关上，插上门栓。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背靠着粗糙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恐惧。
迷茫。
还有一丝抓到救命稻草后的……疯狂。
种种情绪在他胸中交织翻滚。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看着它们在眼前不受控制的颤抖。
这双手，曾经连一把骑士剑都握不稳。
这双手，曾被他视作无能与耻辱的象征。
但现在，他从这双手上，看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可能性。
力量。
卡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如此疯狂的渴望着力量。
不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不是为了帝国的颜面，更不是为了夺回那个女人的爱。
仅仅是为了自己。
为了能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
夜。
寒风从屋顶的破洞呼啸而过，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卡斯蜷缩在壁炉前的一堆干草上，用一件破旧的毯子将自己裹紧。
饥饿感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他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坠入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沉入了冰冷、黑暗的深海。
水压挤压着他的肺部，让他无法呼吸。
他拼命的向上挣扎，却只能越沉越深。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时候。
一只巨大、柔软、却又带着无可匹敌力量的触手，从下方的黑暗中升起，温柔的将他包裹。
他不再下沉。
窒息感也消失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归属感，将他笼罩。
他抬起头，想要看清那触手主人的模样。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仿佛蕴含着整个星空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卡斯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彻底的解析、重构。
他醒了。
猛的从干草堆上坐起，冷汗涔涔。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卡斯低头，看着依旧戴在手上的螺湮之戒。
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冰冷的晨风夹杂着咸腥的气味涌入，让他瞬间清醒。
他必须找到吃的。
然后，找到“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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