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的木轮狠狠碾过一块石头。
车身剧烈颠簸，将卡斯的身体撞在粗糙的木栏上，骨头生疼。
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忍受着。
押送他的两名皇家卫兵，从始至终都挂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但眼神里的轻蔑，却像是蛆虫一样，毫不掩饰的爬满了卡斯的全身。
其中一个卫兵不耐烦的用矛柄捅了捅他。
“到了，下车，‘领主大人’。”
那个称呼被他咬的又重又长，充满了戏谑。
囚车的门被粗暴的拉开，一股混杂着咸腥和腐烂海草的气味，瞬间灌满了卡斯的口鼻，让他忍不住一阵干呕。
一个踉跄，卡斯被卫兵粗暴的推出了囚车。
冰冷粘稠的泥浆溅上了他的裤腿，他差点摔倒，勉强扶住车轮才站稳。
这具无法感应任何元素的孱弱身体，连长途跋涉的颠簸都难以承受。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还要坏。
灰色的天空低低的压着海面，像是随时会塌陷下来。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嶙峋的黑色礁石与枯死的灰败野草，连一丝代表生机的绿色都吝于出现。
这里是黑石镇，他新的封地，也是家族与王国为他准备的坟墓。
一名穿着破旧亚麻衣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颤巍巍的迎了上来，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麻木。
卫兵队长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火漆的文书，随手塞进老者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既怜悯又嘲讽的笑意。
“老家伙，这是你们的新领主，卡斯·冯·奥斯汀阁下。从今天起，你们就归他管了。”
老者，黑石镇的村长，捏着那份文书，手指都在发抖。
他看向卡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卫兵们完成了交接，翻身上马，一刻也不想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多待。
马蹄溅起的泥水，又一次甩了卡斯一身，他却毫无反应。
他的目光越过老村长，看向了那几个从低矮石屋后探头探脑的村民。
那些面黄肌瘦的脸上，只有两种神情。
一种是与这片土地如出一辙的麻木。
另一种，则是毫不掩饰的排斥与厌恶。
一个被家族流放，被帝国除名的废物，谁会欢迎他呢？
记忆的碎片，如淬毒的刀刃，狠狠扎入脑海。
那是在金碧辉煌的宫廷宴会上。
他曾经的未婚妻，帝国最耀眼的明珠，瑟拉芬娜公主，当着所有王公贵族的面，将他们的婚约撕得粉碎。
她的表情决绝而冰冷，没有一丝留恋。
“一个连元素都无法感应的废物，不配成为我的丈夫，更不配玷污奥斯汀家族的荣耀。”
然后，她转身，将手放入了另一人的掌心。
那人是光明圣子，神眷之人，天生就能与光元素亲和。
他们站在一起，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宛如神话中的璧人。
而卡斯，则成了整个王都最大的笑柄。
……
“领主大人？”
老村长的声音将卡斯拉回了现实。
卡斯收回目光，声音沙哑的开口。
“带我去领主府。”
所谓的领主府，不过是一座比其他石屋稍大一些的石头建筑，同样破败不堪。
房顶上有一个巨大的破洞，刺骨的冷风正呼呼的往里灌。
老村长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和一封信交到卡斯手上，便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色的雾气中。
卡斯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寒风从破洞灌入，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信。
信封上是奥斯汀家族的雄狮族徽，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
这是家族断绝关系的最后一封信。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拆开火漆。
信纸上的字迹，出自他那位严厉的父亲，每一个字母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冰冷而锋利。
内容不多，卡斯却看了很久。
【……奥斯汀家族的耻辱，帝国的污点……】
【……念及血脉，赐你黑石镇苟活，此生永不得踏入王都半步……】
【……你好自为之。】
最后一丝幻想，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卡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他走到壁炉前，那里还剩着半截蜡烛。
他划亮火石，点燃了烛芯，豆大的火光在寒风中摇曳。
然后，他平静的将信纸凑了过去。
火焰贪婪的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将其染成焦黑，然后吞噬。
雄狮族徽在火焰中扭曲，最后化为一捧灰烬。
火苗燎到了他的指尖，传来一阵皮肉烧焦的刺痛。
卡斯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任由火焰灼烧着皮肤，直到信纸完全化为灰烬，他才松开手。
一缕青烟升起，消散在从屋顶破洞灌入的冷风里。
什么都没了。
他走出领主府，漫无目的的在海岸线上行走。
海浪不知疲倦的冲刷着黑色的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
天空，大海，礁石，一切都是绝望的颜色。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远方的一座建筑吸引了。
那是一座古老的灯塔。
它屹立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之上，任由狂风和海浪的侵袭，依旧沉默而坚固的矗立着，与周围这片荒芜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的，卡斯朝着灯塔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它身上那股饱经岁月冲刷的沧桑与厚重。
塔身由巨大的黑石砌成，上面布满了青苔和干涸的盐渍。
他绕着灯塔走了一圈，最后在塔底的阴影处停下了脚步。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蜷缩起身体，试图抵挡无孔不入的海风。
或许，就在这里冻死，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身下的石块上划过。
忽然，指尖传来一阵松动的触感。
卡斯愣了一下，低头看去。
他身下的一块基石，似乎与周围的石块衔接的并不紧密。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松动的石头往外拖拽。
石头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石块被拖开后，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石洞。
洞里，一枚戒指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卡斯将它捡了起来。
戒指的材质非金非铁，入手一片冰冷，那股寒意仿佛能直接渗入骨髓。
它的造型极为诡异，并非一个光滑的圆环，而是雕刻着某种无法名状的螺旋花纹。
那些螺纹层层叠叠，繁复而精密，看久了，竟给人一种它们在微微蠕动的错觉。
卡斯的手指划过戒指上冰冷的纹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冥冥之中，他产生了一种被某个未知存在窥视的错觉，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想将戒指扔掉，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看着手中的戒指，又看了看远处灰蒙蒙的大海，和那座破败的领主府。
一丝自嘲的笑意，在他干裂的嘴唇边浮现。
他的人生，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被家族抛弃，被帝国除名，被流放到这片鸟不拉屎的绝境之地等死。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卡斯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将那枚造型诡异的螺湮之戒，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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