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最初的新鲜感,很快被巨大的学业压力和陌生的环境稀释,变得比想象中更忙碌,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何为“孤独”。南方的冬天,是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潮湿,宿舍里没有暖气,我常常抱着热水袋,在图书馆靠着空调出风口的位置待到闭馆,只为汲取那一点点人造的、却足以慰藉身心的温暖。
我和顾言,最终还是被那道无形的分数线,推向了相距一千多公里的不同城市。他去了北京,留在了有集中供暖的、干燥温暖的北方。而我,则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座以西湖闻名、冬日却冷雨连绵的南方城市。
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系,在QQ上聊天,互相寄送印着各自城市风景的明信片。但隔着冰冷的屏幕和千山万水,那些曾经只需一个眼神就能领会的默契,渐渐变得需要用力解释;那些随手分享的日常趣事,也因为缺少了共同的语境,而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我们都在努力地维系,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被距离和时间悄然磨损。
大二那年的冬天,一场数十年不遇的罕见寒潮席卷了整个南方,我的城市,竟然也飘起了细碎的、如同盐粒般的雪花。就在那个让南方同学们兴奋不已的雪夜,我和顾言在约定好的视?频通话时,爆发了恋爱以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起因很小,小到我现在都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大概是他又因为学生会临时的社团活动,错过了我们原定的通话时间,而这样的事,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异地恋带来的不安、以及独自面对陌生环境的孤独感,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轰然爆发。
“顾言,你不觉得我们这样,隔着一千多公里,靠着一条网线联系,很可笑吗?你觉得我们这样,还有意义吗?”我看着视频窗口里他略显疲惫、似乎还带着些歉意的脸,积压的情绪让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着哭腔和尖锐。
他显然愣住了,眉头紧紧锁起,语气也沉了下来:“苏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没有意义?”
“没什么意思!”巨大的委屈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让我失去了理智,我猛地切断了视频连接,然后像是害怕听到任何追问或解释一样,近乎粗暴地将他的QQ拖入了黑名单。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外是同学们因为罕见雪景而发出的欢呼,衬得我形单影只。我趴在冰冷的书桌上,哭得一塌糊涂,觉得我们之间那点微弱而珍贵的感情,大概就要在这个冰冷陌生的南方冬日里,被彻底冻僵、死去了。
第二天是周六,我因为前一夜的哭泣和心绪不宁,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中午,才被宿管阿姨坚持不懈的敲门声叫醒。她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喊着:“307的苏念,楼下有人找!”
我蓬头垢面,随意裹了件羽绒服,踩着毛绒拖鞋,昏头昏脑地走下楼梯,心里还在模糊地想着,会是谁在这个下雪的天来找我。然后,我就在宿舍楼门口,看见了那个几乎要被一层薄雪覆盖的、熟悉却又显得无比狼狈的身影。
顾言站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头发被雪水和汗水浸得凌乱不堪,嘴唇冻得发紫,身上只穿着一件看起来完全不足以抵御南方湿冷的黑色薄羽绒服,整个人像一尊凝固的雪雕。他看到我,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部肌肉僵硬而显得有些怪异。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动作有些迟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杯子,杯口还顽强地冒着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
“给你。”他把杯子递过来,是我曾经在聊天时随口提过的、学校门口那家奶茶店的招牌红豆奶茶,“路上捂着的,但还是……都快凉了。”
我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机械地接过杯子,指尖碰到他冰凉彻骨的手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你……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你挂了电话,我怎么也打不通,就知道坏了。”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夜未眠的极度疲倦和风寒侵袭后的鼻音,“我就跑去北京站了。没票了,只有站票……我就站着,换了三趟车,站了十六个小时来的。”
十六个小时。绿皮火车。拥挤嘈杂的车厢。连一个座位都没有的、漫长而寒冷的站票。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脚下正在融化的积雪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的坑洼。
他看见我的眼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乱地抬起手想替我擦掉,可手抬到一半,看到自己冻得通红、可能还沾着旅途尘垢的手指,又窘迫地缩了回去。然后,他像是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小心翼翼地、动作有些僵硬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内袋里,掏出一支……被压得扁扁的、花瓣边缘有些发蔫、甚至掉了两片的红玫瑰。
“这个……在火车站外面买的,想着给你……也快不成样子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献宝般的笨拙,将那支堪称“惨烈”的玫瑰递到我面前。
那支玫瑰的样子真的很狼狈,毫无平日的娇艳欲滴,像经历了风霜摧残。但就在那一刻,它是我十九年生命中,见过的唯一一朵、也是最最动人的花朵。我接过那支几乎被他用体温呵护了一路、却依旧被压成了“标本”的玫瑰,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浪潮,猛地扑进他冰冷而坚实的怀抱,感受着他羽绒服上残留的寒气,以及他胸腔里传来的、同样剧烈而真实的心跳声。
那个雪后初霁的周末,像是我们从现实和距离手中偷来的一段奢侈时光。我们在我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行走,他始终紧紧牵着我的手,十指相扣,用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好像一松开,我就会像之前的信号一样,突然从他眼前消失。我们都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那一千多公里的物理距离,以及由此衍生出的种种无奈与隔阂,并没有因为这个雪夜的奔赴而得到根本的解决。
但至少在那个时刻,那辆穿越了半个中国、承载着少年孤勇与真挚的绿皮火车,和那支被他用体温小心翼翼呵护了一路、最终变得扁扁的玫瑰,它们本身的存在,就拥有了一种足以撼动现实的力量。它们让我们愿意再次相信,有些东西,有些情感,值得我们再坚持一下,再努力一下。
送他上返程的火车时,站台上人来人往。我看着他清瘦而疲惫的背影,提着简单的行李,一步步消失在检票口后面,心里那种又酸又胀的感觉再次弥漫开来。我知道,我们都在用自己可能有些笨拙、却无比努力的方式,深深地爱着对方。只是未来这条路,布满了迷雾,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勇气和智慧去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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