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后，那支被压扁的、形态不佳的玫瑰，被我如同圣物般，极其小心地夹藏在那本《百年孤独》的扉页，与那枚自制的樱花书签并肩。它不再仅仅是一时浪漫的证明，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刻入骨血般的誓言——那个寒冷的雪夜，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穿越半个中国去寻她，那么未来人生中的任何风雨，我都愿意，并且有能力为她阻挡。
那个冬天，我们牵着手，用脚步丈量着上海的角落。在喧闹的城隍庙排长队吃汁水丰盈的小笼包，在传说中充满爱意的甜爱路那个红色邮筒里，投递出写给未来彼此的信件，约定五年后一起开启；在外滩凛冽的江风中，她把我冻得冰凉的手紧紧捂在她温暖的掌心，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整个陆家嘴的灯火，语气坚定地说：“别人都说异地恋很难，可我觉得，只要我们心里装着彼此，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再远的距离，也不怕。”
大四的焦虑，如同北方的沙尘暴，如期而至，席卷了每个人。身边的同学、恋人，纷纷因为前程去向不同而各奔东西，校园里和网络上，每天都在上演着分分合合的现实剧。我们，也不可避免地、严肃地谈到了未来。
“顾言，北京的那家顶级设计院，是你从高中就梦想的地方，是你的专业所能触及的最高平台之一，你一定要去，绝不能放弃。”她先开了口，语气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喜欢上海，喜欢我现在实习的出版社，这里的工作氛围和方向都很适合我。但我不想，也绝不会成为你追求梦想的牵绊。顾言，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不急于这朝朝暮暮的厮守。”
我的心被巨大的暖流和同样巨大的酸涩感紧紧包裹。我何尝不知她对上海这个城市的喜爱，对这份文字工作的热情与天赋。“念念，你等我。等我先在设计院站稳脚跟，积累足够的经验和人脉，我一定想办法调到上海的分部，或者……我来上海创业，接你过来。”
“不，”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目光清澈而有力，“顾言，我们不能只想着谁为谁牺牲，谁迁就谁。我们要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拼尽全力，变得更好，更强大。然后，不是谁走向谁，而是我们在各自攀登的山顶，再次相见。那样的我们，才是最好的我们，那样的重逢，才最有价值。”
没有寻常恋人间面临抉择时的争吵、拉扯或妥协的委屈，我们像两个签订了生死盟约的、并肩作战的战士，冷静而充满信任地，约定各自为战，顶峰相见。毕业时，我如愿进入了北京那家心仪已久的设计院，而她，也凭借出色的能力和实习期间的亮眼表现，被上海最好的出版社正式录用。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在建筑设计院附近那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僻静角落，或者后来租住的、终年不见阳光的朝北小房间里；她会蜷在宿舍温暖的床上，或者出版社分配给她的、堆满书稿的小小工位上。我们透过小小的电脑屏幕，分享着彼此截然不同却又紧密相连的一天。
我给她看北京秋日里金黄的、铺满一地的银杏叶，给她看我所里前辈那些令人惊叹的设计草图；她给我看上海被雨水打湿后泛着光的青石板路，给她编辑的、带着墨香的新书扉页。我向她吐槽力学计算的繁琐和甲方一次次推翻方案带来的挫败感；她向我倾诉文学史稿件的浩瀚与某个作者难以沟通的无奈。有时，我们并不需要时时刻刻说话，只是各自安静地看书、画图、赶稿，偶尔从繁重的工作中抬起头，看到屏幕里的她正拧着秀气的眉头，认真核对稿件的侧脸，心里便会觉得无比安定和满足，仿佛我们并非相隔千里，而是就在彼此触手可及的地方，并肩奋斗。
我们正式进入了异地恋的稳定期。奇妙的是，那次激烈的冲突和不顾一切的奔赴之后，距离仿佛不再是一种单纯的稀释剂，反而让我们的感情像一坛被精心窖藏的酒，在绵长的思念与各自的成长中，悄然发酵，愈发醇厚坚韧。我们约定，每晚十点，是雷打不动的、独属于我们两人的“星光时间”。
第一个寒假来临，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用平时做家教、画设计图攒下的所有钱，悄悄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这次，我买到了坐票。当我再次像变魔术般，捧着一包热气腾腾、甜香四溢的糖炒栗子，出现在她出版社楼下时，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眼眶迅速泛红，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不管不顾地扑进我怀里，语带哽咽，声音闷在我胸前：“顾言……顾言，我好想你。”
分离的那天，在上海西站熙熙攘攘的候车大厅里，她笑着，像往常一样，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衬衫衣领，语气轻快地说：“顾先生，去了设计院，好好工作，也要……好好想我。”我再也抑制不住，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我的骨血，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低语：“好。顾太太，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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