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句“这就够了”像一枚温热的印章，烙在我动荡不安的心口。可现实是台冰冷的机器，它才不管你的心是否得到了安抚，该来的齿轮转动，一刻也不会停歇。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店里核对新一批饮料的进货单，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爸”的字样。指尖莫名有些发凉，按下接听键时，甚至能听到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小阳，”父亲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他惯有的、被岁月磨砺过的沉稳，但底下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忙吗？”
“不忙，爸，你说。”我走到店外相对安静的角落，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你妈前几天去体检，报告出来了。”他顿了顿，那短暂的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我胸口，“血脂、血压都偏高，医生说得特别注意，不能再劳累了。我这边……厂子里最近效益不太好，可能要缩减一批岗位。”
他的话像一阵寒风，吹散了我连日来因为小店生意稍有起色而积攒的微不足道的暖意。母亲的健康，父亲工作的不确定性，这些我曾以为遥远的问题，此刻如此具象地摆在面前。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是理应撑起这个家的人。可我现在有什么？一个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的小店，一个需要我同样去照顾的女朋友，以及一份看起来前途未卜的学业。
重生的优势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我知道未来十年房价会涨，知道哪些行业会风口浪飞，可这些“知道”无法立刻变现，无法在此时此地，为我扛起眼前具体而微的责任。
“钱阳？”父亲的声音带着询问。
我猛地回神，喉咙有些发紧：“爸，我知道了。妈那边你多费心，让她别操心钱的事。你那工作……也别太担心，总有办法的。”我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试图带上一点轻松的语调，但我知道，这伪装并不高明。
挂断电话，我在店外的台阶上坐下，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从脚底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原来，成年人的世界，从来不是简单的“努力就有回报”，它充满了各种突如其来的重压，让你连喘息都要计算着时间。
我点开手机银行，看着上面可怜巴巴的余额，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倾注了我和心妍无数心血的小店。它像一个孱弱的孩子，还需要我们精心哺育，远未到能反哺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熟悉的帆布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沈心妍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她没问我怎么了，只是安静地在我身边的台阶坐下，肩膀轻轻挨着我的肩膀。她身上有淡淡的、刚洗完的衣服的清香，还有一丝市井烟火的气息。
“阿姨的身体……还好吗？”她轻声问，目光落在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没有看我。
我一怔，随即了然。她总是这样敏感，能从我一个微小的表情，一句语气的变化里，捕捉到情绪的暗流。我嗯了一声，把父亲电话里说的情况，简单告诉了她。没有渲染，只是陈述，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但那份坚定的力量，却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晚上想吃什么？”她忽然问，话题转得突兀，却又那么自然，“我买了新鲜的排骨，给你炖汤好不好？阿姨血压高，饮食要清淡，我们学着做，下次回去可以做给她吃。”
她没有说“别担心”，没有说“会好的”，更没有追问我们那脆弱的财务状况。她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谈论着一日三餐，谈论着如何用一锅汤，去表达一份笨拙的关心。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相依为命”。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在你被生活的浪头打得晕头转向时，有人默默地、坚定地，为你点亮一盏灯，为你准备一碗热汤，告诉你，日子还在继续，我们还能一起，把这一餐一饭好好吃下去。
晚上，我们真的炖了排骨汤。狭小的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她系着那条印着小碎花的围裙，小心翼翼地撇着汤上的浮沫，侧脸在灯光下柔和得像一幅画。我靠在门框上看她，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仿佛被这人间烟火气一点点捂热，重新长出了柔软的草芽。
“心妍。”我唤她。
她回过头，鼻尖上有一点细密的汗珠：“嗯？”
“没事，”我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就是叫叫你。”
她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任由我抱着，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窗外是江城寻常的夜景，没有巴黎的浪漫，没有索邦的学术气息，只有万家灯火，和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这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天地。
我知道，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父亲的担忧，母亲的健康，小店的前景，学业的压力，像一座座小山横亘在前。但此刻，抱着怀里这个真实而温暖的她，听着汤锅沸腾的声音，我忽然觉得，那些山，似乎也并非不可翻越。
我们或许暂时给不了彼此光鲜亮丽的生活，但我们可以共享这碗热汤，可以在这片不算辽阔的星空下，互相取暖，笨拙而又虔诚地，搭建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能够抵御世间寒凉的巢穴。
这就够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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