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灯光是那种冷冷的白,打在凌晨两点的街道上,像一层薄霜。我关掉最后一台冰柜,卷帘门拉下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面显得格外刺耳。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是沈心妍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回过去两个字:「刚闭店。」
走回出租屋的那段路,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这间不到四十平的一室一厅,是我们用第一个月盈利租下的。她说离学校和店都近,方便。我知道,她是想替我省下通勤的时间和钱。
钥匙转动,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她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膝盖上还摊着那本《微观经济学》,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罩着她,像幅安静的油画。茶几上放着半杯冷掉的牛奶,和她给我留的夜宵——一碗细心封着保鲜膜的葱油拌面。
这种细碎的好,总让我心里某个地方又软又涩。
轻手轻脚地想抱她回床上,她却醒了,迷迷糊糊地抓住我的衣袖,声音带着睡意:“回来了?面吃了没?”
“等下就吃。”我捋了捋她睡得有些乱的头发,“不是让你先睡吗?”
“想等你嘛。”她靠在我怀里,鼻音糯糯的,“今天……陆苏蓉的朋友圈,你看到了吗?”
我动作一顿。白天是刷到过,陆苏蓉在巴黎铁塔下的九宫格,笑容明媚,定位是索邦大学。底下点赞评论无数,俨然是所有人羡慕的中心。
“看了,挺好。”我语气平淡,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试图用体温驱散那种无形中漫上来的、冰冷的距离感。这感觉很奇怪,明明抱着实实在在的她,却好像还是被什么东西隔开了。是那七个小时的时差,还是那是我即便重生一次,也暂时无法跨越的阶层鸿沟?
她没有再问,只是更紧地贴着我。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像细小的沙砾,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原本看似平滑的生活里。
夜里我睡得不安稳,梦回前世。不是车祸的剧痛,而是更琐碎、更磨人的场景——是沈心妍在“沈记杂货”那窄小的阁楼上,就着昏黄的灯光批改作业(她后来成了老师);是我奔波于各种不入流的小公司,拿着微薄的薪水,计算着柴米油盐;是她母亲日益憔悴的脸,和最终那场因为缺钱而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的手术……
冷汗涔涔地醒来,胸口像压着巨石。窗外天光未亮,灰蒙蒙的。侧头看她,她睡得正沉,呼吸均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我胳膊上。就是这只手,前世曾那么用力地、绝望地抓住过弥留之际的我。
一种混合着恐惧、不甘和巨大愧疚的情绪,几乎将我吞没。重活一次,如果最终还是让她陷入那种困顿……这个念头像毒蛇,啮噬着心脏。
“做噩梦了?”她不知何时醒了,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头,拭去冷汗。
我抓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冰凉的温度让我稍微清醒。“没事,”我哑声说,“吵到你了?”
她摇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看了我几秒,然后凑过来,很轻地吻了吻我的嘴角。“钱阳,”她说,“别怕。”
只这两个字,我构建了一晚上的心理防线险些崩塌。她总是这样,能精准地捕捉到我那些隐藏最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绪。
“心妍,”我忍不住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个普通人,没法让你过上那种……像陆苏蓉那样的生活,你会失望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支起身子,在朦胧的晨光中看着我。她的眼睛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泉。
“钱阳,”她叫我的名字,异常清晰,“你看着我。”
我看着她。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在烧烤摊跟兄弟抢肉串,在‘沈记杂货’帮我搬箱子,在图书馆用纸条跟我传答案。”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喜欢的一直是这个会流汗、会犯错、会为了目标咬牙死磕的钱阳。不是任何其他幻想出来的人。”
她伸手,指尖轻轻划过我的眉骨:“巴黎很好,但江城也很好。索邦大学很好,但江大也很好。重要的是,站在那里的人是谁,身边站着的人又是谁。”
“我想要的生活,”她一字一顿,目光灼灼,“就是现在这样,和你一起,把我们眼前的日子,一点一点,过成最好的样子。这就够了。”
天光渐渐亮起来,透过廉价的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我望着她,望着这个在我最不堪的结局里为我哭泣,又在我重生的开端给予我全部信任的女孩,胸腔里那股冰凉的滞涩感,终于被一股更汹涌、更滚烫的热流所取代。
我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嗯。”我应着,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空洞,“我知道了。”
有些战争,注定是一个人的。与过往的阴影斗,与现世的压力斗,与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甘斗。但幸运的是,当我从这硝烟弥漫的内心战场暂时退下时,有一个港湾,永远亮着灯,有一个人,会用她独有的安静和坚定,告诉我——别怕。
这条路还很长,夜也很长。但握着她微凉的手,听着她平稳的呼吸,我知道,至少此刻,我不是一个人。
窗外的城市开始苏醒,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我和我的女孩,还将继续,在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笨拙而又努力地,相爱,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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