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
我感到一阵寒意,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些话语,那抹笑容……它们是一个陷阱。
一个美丽而致命的罗网。
而我,顾雀,那只愚蠢的飞蛾,径直飞入了其中。
这条回廊,这寒冷的晨空气……我不该在这里。
但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
我看到了——沈婉,在禁地的焚符炉房里。
那火舌如饥饿的嘴巴,舔舐着她的脸。
那扭曲的笑容。
还有那些纸……“地球人联合令”。
那句话……那些字眼……那些糖纸,还有那些荒谬却叛逆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我的梦。
我的心在肋骨间狂跳,冷汗直冒……就好像我又回到了那里,重新经历那场噩梦。
黎明的钟声,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
喊着我的名字。
我被捕了。
那些没有面孔的金色身影抓住了我,冰冷的玉石台阶擦过我的皮肤。
然后,是她。
凌瑶女帝。
她的存在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神识,像一个冰洞压下来。
她前几天温柔的话语?
不见了。
现在,她的声音……就像玉石敲击冰块的声响。
我试图解释,但我的声音发不出来。
“我没有……”我结结巴巴地说,牙齿打战。
我不想要公正。
只是……多几天时间。
只是想活下去。
然后,是云知。
他镇定自若,他的话语如安慰的balm。
他的占卜,那些无可否认的天象征兆……“人造灵根”。
突然,事情不再那么简单了。
沈婉的房间。
迅速而高效地被搜查。
那些可怜的仿地球物品。
那面镜子……“原型:凌瑶”。
她的笑声,疯癫的。
然后,真相大白。
那道伤疤。
可怕而令人作呕的东西。
“我不是人!我是你扔掉的皮囊!”被抛弃。
被背叛。
她的指责……刺痛了我。
凌瑶,拯救她的“同胞”,却抛弃了她。
女帝站了起来。
一句话也没说,只有那巨大的金光,从她的眉间射出。
“众爱卿,听朕号令!”“归乡烙印”。
一个绝妙的装置。
几十个发光的额头……一个揭示。
沈婉的黑气,那伪造的烙印,粉碎了她的伪装。
然后,她的猛扑,她的绝望,轻易地被制服了。
云知,忠诚而强大。
混乱平息了。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
然后……是她。
不是命令,而是那金光……还有她的想法。
她的叹息,如此轻柔,如此贴近:“……雀儿,原来你真的来自那里。”确认。
理解。
经历了这一切,只是那轻柔的气息,那未说出的话语包含了太多。
我没有感到安全。
我没有感到平静。
沈婉不见了。
其他人……惊恐万分。
我又孤单一人了。
宫殿的寂静显得沉重,阴影更深了。
这夜晚……不是用来睡觉的。
是用来守望的。
用来等待的。
然后……一个影子。
潜伏在黑暗中。
准备好了。
注视着。
那个温柔的笑容,那句“我们是一样的人”,那承诺一起回家的约定,都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而我,就是那只一头撞进去的、愚蠢的飞蛾。
可笑的是,即使意识到自己正被烈火吞噬,我竟也生不出半点逃离的念头。
寅时未至,天光未亮。
我像个游魂,鬼使神差地没有走向藏经阁那冰冷的石阶。
双脚不受控制地带着我,缩进了通往禁地“焚符炉”的回廊阴影里。
这里是天庭处理废弃符诏和不祥之物的地方,平日里仙娥们都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上半分晦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或许是心底最深处的自毁倾向,在驱使我靠近一切危险与终结。
一道纤细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突兀。是沈婉。
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步履匆匆,脸上没有平日里温婉和煦的笑意,只剩下一种近乎扭曲的快意。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焚符炉前,炉中跳跃着幽蓝色的火焰,那是能燃尽神魂的“九幽阴火”。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五彩斑斓的糖纸,那是我最爱吃的那种果味糖的包装,上面却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密文写满了字迹。
她毫不犹豫地将糖纸一张张投入火中。
火光映在她脸上,那抹笑容越发狰狞,她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梦呓般的音调喃喃自语:“……只要你说出‘地球人联合令’,只要你这个最受宠的‘同类’亲口说出来,这座虚伪的天庭,顷刻间就会烧成一片白地……”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炸开了。
地球人联合令……
这五个字,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昨夜混乱梦境的黑匣。
在梦里,我被无尽的黑暗和绝望包裹,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念着这句话。
那不是我的意愿,那像是一种被刻在灵魂深处的诅咒,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从唇边溢出。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沈婉为什么会知道?
我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看着她,看着那张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的脸,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超越死亡的恐惧。
她不是在自言自语,她是在对我,或者说,是对我体内那个不受控制的“什么东西”说话。
黎明钟响,一连三声,不再是往日的浑厚悠远,而是尖锐急促的警讯。
我还没来得及从极致的惊骇中回过神,数名守殿金甲神将便如天降般出现在我面前,冰冷的铠甲泛着无情的光。
我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股巨力按倒在地,像拖一条死狗般,拖拽至凌霄宝殿外的玉阶前。
“跪下!”
冰冷的呵斥让我膝盖一软,重重地磕在汉白玉地砖上,痛感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一名金甲神将高举着一只玉盘,盘中盛放着几片燃烧未尽的糖纸残片,上面的字迹在法力加持下清晰可见:“……集结所有地球之子,推翻女帝暴政。”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我的眼中。
“不是我!我没有!”我拼命摇头,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指向不远处同样跪伏在地的宫人队列中的沈婉,“是她!是沈婉!我昨晚看到她……”
我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磅礴浩瀚、冷酷无情的神识从九天之上猛然压下,瞬间笼罩了我。
那感觉,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扔进了万载玄冰窟,连灵魂都被冻结、被洞穿。
我熟悉这气息,熟悉得深入骨髓。
是她,是凌瑶。
但这一次,她的气息里没有了丝毫温柔,只有冰冷的审视,和高高在上的漠然。
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那个高坐在九凤神座上的身影。
她身着十二重衮服,头戴平天冠,珠帘垂落,遮住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那仿佛能将万物碾碎的帝威。
她的声音从殿宇深处传来,没有一丝温度,像万年冰川碎裂时的清响。
“顾雀,你可知,仅凭这几个字,就当诛九族?”
我伏在地上,抖得几乎要散架,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
我无法辩解,无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前夜还对我许诺“一起回家”的凌瑶,和眼前这位言出法随、决定亿万生灵生杀予夺的九天女帝,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我没有……”我的声音细若蚊呐,最终化为一句最卑微的乞求,“陛下……我……我只是想……多活几天……”
是的,我只想多活几天。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家。
这个念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满殿神明都以为我必死无疑,气氛压抑到极点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启禀陛下。”
是云知,天庭的国师。
他一袭白衣,缓步从众神队列中走出,手中托着一枚古朴的龟甲,上面布满了玄奥的裂纹。
“方才臣夜观天象,卜算天机,卦兆显示——此咒印字迹上,附着有‘人造灵根’的驳杂气息,非天然魂魄所能书写。”
他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全场哗然。
云知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偏殿宫人的方向,落在了沈婉身上。
“请陛下下令,彻查沈婉仙官的居所。”
凌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搜宫令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金甲神将便带回了惊人的发现。
大量的糖纸,与证物上的字迹、气息完全吻合。
更多的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仿制品,一个画着笑脸的黄色圆球,一个没有屏幕的黑色铁块,还有一面被反复擦拭的铜镜,背面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刻着四个字——原型体:凌瑶。
证据确凿,沈婉被押至殿前。
她不再伪装,披头散发,看着神座上的凌瑶,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
“哈哈哈哈……凌瑶!你看到了吗?我不是人!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是你当年为了金蝉脱壳,亲手斩下、丢弃在时空乱流里的皮囊!”
她猛地撕开胸口的宫装,一道狰狞可怖的缝合线从她的左肩一直贯穿到右侧胸腹,像一条巨大的蜈蚣盘踞在她心口。
那不是伤疤,那是被强行缝合起来的痕迹。
“你说穿越者是天选之子,血脉高贵!可我呢?我甚至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沈婉’这个名字,还是我从被我吞噬掉的那个倒霉宫女身上扒下来的!”
“你说你要拯救所有流落异乡的同类,那你为什么独独抛弃了我?我也是你啊!我就是那个弱小、无助、只能靠着阴谋诡计往上爬的你!你凭什么高高在上,而我却要在泥潭里挣扎!”
全场死寂。所有神明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连呼吸都忘了。
神座之上,凌瑶缓缓站起身。
她没有理会沈婉的咆哮,只是抬起手,纤长的食指轻轻点在自己的眉心。
下一刻,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金光,自她眉心射出,如涟漪般瞬间笼罩了整个凌霄宝殿。
庄严而宏大的声音响彻天庭。
“诸卿听令——凡携带地球记忆、自时空彼岸而来者,其心窍神魂之中,必有本源世界留下的‘归乡烙印’。今日,朕以本源神力开启感应,验明正身!”
刹那间,金光所及之处,跪伏的数百名宫人与仙官之中,竟有数十人额间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枚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点烙印!
他们惊恐地抬头,面如死灰。
而沈婉,在金光照耀下,体内疯狂地涌出阵阵黑气,竭力抵抗着金光的探查。
她的额上,一个模糊的烙印扭曲闪烁,最终“啪”地一声碎裂开来——竟是伪造的!
“不——!”沈婉尖叫着,眼看最后的伪装被撕破,她疯了一般挣脱金甲的束缚,朝神座上的凌瑶猛扑过去,“那你为何不敢承认!你为何不敢告诉他们——你也曾是个普通人!一个挣扎求生的地球人!”
话音未落,一直静立一旁的云知广袖一挥,一道无形的气劲便如天堑般挡在沈婉面前,并精准地封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整个大殿的喧嚣与骚动,仿佛都离我远去了。
我跪在冰冷的玉阶上,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切。
金光同样触及了我的身体,它很温暖,没有带来任何伤害。
就在光芒笼罩我的那一瞬间,在所有人都听不见的、我的神魂深处,我听到了来自神座方向,一声极轻、极轻,带着无尽疲惫与怜惜的叹息。
“……雀儿,原来你真的,来自那里。”
那声音,不再是女帝的威严,而是凌瑶的温柔。
混乱很快被平息。
沈婉被套上锁神链,押入了不见天日的幽冥狱。
那些被照出“归乡烙印”的仙官宫人们,则被暂时收押,等待女帝的进一步发落。
我被云知国师亲自扶起,送回了偏殿,他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陛下自有圣断,顾仙子安心休养便是。”
安心?我怎么可能安心。
我坐在冰冷的床沿,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沈婉是凌瑶的皮囊?
天庭里竟然有几十个地球人?
而凌瑶……她真的承认了。
她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了她是谁。
我们之间那层脆弱的、心照不宣的薄纱,被沈婉用最惨烈的方式彻底撕碎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更温柔的守护,还是帝王无情的灭口?
夜,越来越深了。
偏殿之外,巡逻的金甲神将脚步声渐渐稀疏。
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万籁俱寂,静得让人心慌。
我抱紧双膝,将头深深埋进去。
我忽然觉得,这死一般的寂静,比白日里喧嚣的审判,还要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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