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裹着砂砾扑在张骞面额上,他抬手遮住眼,却见大月氏王庭的飞檐已近在咫尺。
石阶上的红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斑驳的青石板——这不是迎宾该有的朱红,是当年在匈奴见过的“拒使”之仪,用红毡覆阶,断的是来使登堂之路。
“博望侯。”
玄色衣袍扫过红毡的声响比话音先到。
张骞转身,阿史那骨立在丹墀之上,金带在风沙里泛着冷光,眉峰下压的弧度与十年前雪夜驱马救他时如出一辙,唯眼底那簇火,早熄成了冰。
“阿骨大人。”张骞拱手,节杖在掌心攥出汗,“张某奉汉帝之命——”
“奉?”阿骨打断他,抬手时袖口滑下,腕间一道旧疤从金纹里钻出来,正是当年为他挡匈奴箭留下的。
苏菲娅捧着一卷汉帛从侧廊转出,波斯女官的银铃脚链轻响,帛角绣着的并蒂莲被风掀开,是伊稚十年前用红线绣在他羊毛袄里的节信。
“十年前你藏这东西时,可想到今日要呈给大月氏王?”
张骞喉结动了动。
那卷帛书是伊稚在他被扣押第三年,趁匈奴老妇教她织毡时,用绣鞋面的针偷偷绣的——汉节为信,月氏为盟,针脚里还沾着她手上的冻疮血。
“撕了。”阿骨指尖挑起帛书,玄色广袖翻涌如浪。
帛裂的声响比雷声还脆。
第一片碎帛落在张骞脚边时,他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第二片擦过他耳际,他想起伊稚绣完最后一针时说“等你带着它见月氏王”;第三片飘进风沙里,他突然看清红毡下的青石板上,密密麻麻刻着“背信”二字,是被无数人踩过的深痕。
“十年前你在雪中活下来,”阿骨将最后半片帛书碾成碎屑,“今日我掌权,便不容你再活一次。”
张骞十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出发前汉武帝拍在他肩头的手,想起伊稚在他逃出匈奴那晚塞给他的酒囊,想起璃月接过《出关志》时触到的老茧——此刻这些记忆全涌进喉咙,烫得他说不出话。
他望着阿骨腕间的旧疤,脊梁却挺得比当年在匈奴放羊时更直。
节杖虽被苏菲娅收走,他却在心里叩了三响:信者不夺。
软禁的别苑在王庭西角,窗棂糊着粗麻纸,风一刮就簌簌响。
张骞摸着羊皮残卷夹层,指尖触到半页绣着《牧马歌》的绢布——是伊稚偷偷塞进来的,针脚歪歪扭扭,有几处还戳破了绢面,像她当年第一次给他补衣服时的模样。
月上中天时,地面突然震了震。
他循声望去,墙角的砖缝里爬出个佝偻身影——老羯,王庭守陵人,十年前曾教他认过月氏古文字的聋哑人。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在地上划出痕迹:地门三更开,祭坛有影动。
张骞凑近细看,见那划痕里还藏着三个更深的字:王陵、壁画、火。
他心下一动,十年前被匈奴扣押时学会的“心印”突然发烫——那是签到系统积累的地理记忆碎片在共鸣。
三更梆子响过,墙角的青砖果然松动。
张骞猫腰钻进去,霉味混着土腥扑面而来。
心印在他眉心发烫,眼前浮现出百年前月氏都城的轮廓:秘道通着前代王陵,壁画里藏着被遗忘的真相。
转过三道回廊,一堵巨画撞进视线。
汉使节杖插在盟坛中央,红缨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下一幅,匈奴铁蹄踏碎节杖,商队举着割地的木简跪地;再下一幅,火舌舔着屋檐,妇孺的尸体堆成山,最上面伏着个睁大眼睛的童子——那眉眼,分明是少年阿骨。
张骞指尖抚过壁画上的焦痕,心印突然轰鸣。
记忆碎片拼出画面:当年汉使承诺的援军未至,反与匈奴私分商路,月氏孤城被屠时,阿骨正伏在他母亲尸堆里。
“好看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骨提着马奶酒灯站在秘道出口,玄袍沾着夜露,金带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他将酒盏放在石台上,酒液晃出涟漪:“十年前我救你,是信汉使重诺;今日囚你,是要你看——没有汉光,西域也能活。”
张骞端起酒盏,酒气混着壁画的焦味涌进鼻腔。
他望着阿骨腕间的旧疤,突然问:“你若不信汉,为何不杀我?”
“杀你,是仇。”阿骨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如石,“囚你,是试。我要你亲眼看着,你信的节杖,到底能不能撞开西域的门。”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你走你的丝路,我守我的血路。你信节杖,我信刀。”
第二日卯时,苏菲娅捧着新帛和笔进来。
张骞提笔欲写《出关志》地理篇,墨汁落在帛上却泛出银光——是显影粉,阿骨要借他的手画出西域全图。
他垂眸一笑,笔锋一转,写的却是《论语》残章:“君子不器。”
夜半,小奴送来半页旧账册。
张骞展开,血字刺得他眯起眼:“商监莫日根设‘三日观心’,若示弱,押往北境矿场。”他将账册投进火盆,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窗纸上的人影晃动。
他望着月亮,轻声道:“伊稚,若信已断,我便重铸。”
玉门关外,克尔抱着《出关志》副本被守军拦住。
他摸着怀里的空心驼铃,金属内壁传来细微的震颤——那是璃月用特殊手法敲出的暗号:“速归”。
别苑外,更夫敲响第三遍梆子。
张骞望着案上的新帛,墨香混着风沙的气息,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凝成一团。
他知道,第二日的“观心”,才是真正的考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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